梁家的婚礼办得很低调,节奏却快得惊人。三天时间,庚帖换了、聘礼送了,吉日也定了下来。
聘礼一车车往阿玉院子里抬,但真正贵重的早被梁瑶光她们挑走了,留给阿玉的嫁妆不过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勉强凑得过去。
阿玉最初还抗争过,说自己不嫁。
梁瑶光甩手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语气狠厉:“嫁不嫁由不得你。你若敢反抗,现在就能让你死在这屋里。”
阿玉脸颊肿起一块,春桃连忙上前劝,“小姐,看开点吧,起码对方是齐王,嫁过去不愁吃穿,也算命好……”
阿玉没回话。她懂春桃胆小,也知道这桩婚事是梁家筹谋了两三年的局,如今箭在弦上,岂是她一句“不嫁”能改的?
前几天,她稍有反抗迹象,就被人捆起来关着,连水都不给喝。她彻底死了心,只盼婚礼别出岔子,余生如何,就一步步走去罢。
成亲当日,阿玉被人按着穿上红艳艳的喜服,又被迫上了浓妆。
她平日素面朝天,亲丽淡雅,这会儿却连自己都认不出铜镜里的人。春桃在她鬓边别上金步摇,声音低低的,“小姐,你今天真美。”
阿玉摸着脸,笑了笑:“是啊,好美啊。”
这场婚事来得太快,那位齐王,她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一切都像是命运推着她往前走。
按照规矩,齐王本该骑马来迎亲,但后来传出他身体不适,改由下人替代,连这一礼节也省了。
坊间早有传言,说这位齐王是个病秧子,各种难听的话四处流传。
阿玉进了喜轿,轿帘被人掀开一角,梁瑶光探头进来,笑意意味不明:“好妹妹,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随后马车启动,载着她穿过街巷。梁府到齐王府有段距离,路上围观的人不少,都说梁家女儿风光大嫁,实则一派寒酸。
别说十里红妆了,那几辆马车连个排场都撑不起,嫁妆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小官的闺女。
队伍敲锣打鼓,没一点喜气。忽然前头一辆马车陷入大水坑,摔倒在地,队伍被迫停下。正当众人忙乱时,阿玉坐的轿子帘子忽地被掀开。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你愿意跟我走吗?”
是闻人语。
他站在外头,眼里像是烧着火,喉咙发紧,“你真的要嫁给他?你愿意?”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嘴唇抖了抖,眼泪险些掉下来。
“闻人公子……你走吧。”
他没动,反而走得更近了些,低声说:“你不喜欢他,对不对?你根本不想嫁,对不对?”
“我愿意。”她艰难地说,“齐王府不愁吃穿,对我也没坏处。”
闻人语的脸僵住,眼里一寸一寸暗下去。他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她接着道:“你又能给我什么呢?你护不了我,娶不了我,还让我当众逃婚,跟你走?”
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她笑了下,声音很轻:“你很好,是我运气不好。咱们俩,从头到尾都不是一路人。”
他眼尾泛红,仍不死心:“可我……”
她轻轻摇头,“我们不合适。”
“无缘无分,便是别过。我们相识一场,这一年多来,多谢照顾。今日是我成婚的日子,请公子成全。再纠缠下去,不但坏了齐王的名声,也不利于闻人家的体面。”
说完,她一把放下帘子,手指却在膝头狠狠攥紧。
帘子缓缓落下,闻人语未再开口。
闻人语站了很久都没走。直到锣鼓再次响起,马蹄声轰隆,队伍重新动了起来。
她坐在轿里,闭着眼,头靠在轿壁上,心中一片麻木。
队伍敲锣打鼓,一路行得极快,转眼便到了傍晚。红灯高挂,礼乐渐歇,宾客们在厅外饮酒谈笑,屋内却迟迟不见新郎现身。
阿玉手执却扇,坐在堂前。妆极艳,神色却冷静得近乎淡漠。她垂眸望着地砖,心中已有数——齐王,恐怕还是不会来了。
席间有人低声议论:“怕不是病得又起了?听说他这两年在江南办案时中了贼人埋伏,伤得不轻,差点死在外头。如今娶亲,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若真撑不过去,好歹名分是有的……”
话音未落,后堂传来衣袂翻动之声。
一道挺拔身影缓缓步出,正是齐王赵琮。
他穿着大红婚服,身形消瘦,面色微苍,眉眼之间自有一股冷静的从容。他走到堂前,朝众人微微拱手:
“本王来迟,实在是身子略有不适,怠慢诸位,还望见谅。诸位继续饮宴,有失周全之处,日后必当亲自致谢。”
宾客一时哗然,议论声纷纷转向:“还以为他不来了,想不到……倒还有几分担当。”
阿玉听见声音,抬眼看了他一眼,一年多不见,他眉目间多了几分沉稳,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那张曾让无数贵女心动的脸,此时因病略显苍白,更添几分冷意。
赵琮感知到她的视线,也只是淡淡一瞥,并未多言。
赞礼官高声唱道:
“——吉时已至,鸣炮起乐,新人入堂!
一拜天地:
乾坤配位,天地合德。
今朝合卺,是为良缘;同参日月,共契阴阳。
愿新人百年好合,吉星高照,家道昌隆,福寿绵延!
二拜高堂:
父母之恩,恩重如山;乳哺抚育,昼夜不怠。
今日娶妻成婚,不忘膝下深情;他年儿女成行,方可报答一二。
愿新人孝亲敬长,承继家风,宗祧永固,百事安和!
夫妻对拜: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鸾凤和鸣,琴瑟调和。
愿执手偕老,风雨同舟;贫贱不弃,富贵不骄。
今日良缘,昭告天地;来日同心,共历人间春秋。
合卺礼成:
执杯为誓,同饮合卺之酒;此水此盏,甘苦共尝。
愿恩爱深厚,朝朝暮暮不负初心;愿祸福与共,岁岁年年长守白首!”
阿玉一口气喝了这合卺酒,只觉得嗓子辣辣的。
一式三拜毕,鼓乐换奏,侍从高声唱送:
“良辰入洞房,喜气满华堂——
愿新人此夕并肩,**共度;明日携手同行,共书良缘。
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笙歌不绝,福寿绵长。”
宾客群起相贺,先前那些冷言冷语的人,这时也纷纷换了说法,说什么“才子佳人,天作之合”“这一对儿实在相配”之类的场面话。
有人笑着说:“新娘子真是美极了,这齐王殿下可有福气咯。”
赵琮却始终神色寡淡,对这些奉承之语未作回应,只淡淡颔首,转身带着阿玉往内堂而去。
毕竟是齐王的婚礼,虽说场面简单,也没有人敢起哄闹洞房。外头热闹了一阵,宾客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不多时也陆续散去。
春桃和秋水进来伺候她卸妆。厚重的钗环、金玉、喜服一件件取下,阿玉坐着没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直到镜子里露出那张素了妆的脸,她才怔了怔——眼眶红了一圈,不知是哪一刻起的。
她没说话,缓缓坐到床边。床铺宽阔,铺着干净的被褥和新绣的鸳鸯枕,她坐着不动,一动不动地等。
她坐到床沿,安静等着赵琮的到来。一直等到夜色沉沉,一个眉目清秀的小丫鬟才悄声进来回话,说:“王爷今晚不来了,政务繁忙,已在书房歇下。”
阿玉点了点头,神情没起什么波澜。
反倒是春桃急了,低声嘀咕:“这可是成婚的头一晚,王爷怎能不来?”
阿玉抬手拨了拨鬓角,语气平淡:“臣妾知道了。”
既来之,则安之。今日平稳过完,便已是万幸。
秋水退下了,屋里静下来,春桃拿出嫁妆清单,阿玉翻着,一件一件看。才翻了两页,春桃就忍不住开口:“太少了。这点东西……就像打发叫花子似的。”
阿玉轻轻嗯了一声,道:“梁家人怎么会对一颗棋子上心。”
“可梁老爷和夫人平时对你不是还……”
她笑了笑,把纸合上:“以前还打我呢”
春桃听得一愣,没再说什么。
夜里,床铺宽大温暖。床头原本铺满了花生、桂圆、红枣瓜子,寓意多子多福,此刻都被收走了。春桃嘴馋,一边帮着收拾一边嘴里小声嘟囔:“这么吉利的东西,哪能随便动?”
阿玉看着她笑:“没关系,都给你吃了罢。”
春桃悻悻地抱着盘子退了出去。
灯火渐弱,屋里只剩下她自己。
她在床上躺了好久,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乱成一锅粥,闭着眼,梦也一股脑地挤了进来。
第一个梦,她梦见自己根本没被接到京中来。还是那个穷苦的小村庄,她是野种,是没人疼没人教的孩子。
祖母骂她、打她,但冬天会留一口饭给她,种田的乡邻嘴里骂着,手里又塞给她地瓜和烧饼。
她在水洼边踩泥,夏天摘果子,秋天偷玉米,冬天烤红薯。肚子虽常饿,心却没这样空过。
梦里,祖母病竟然好了些,两人窝在破草屋里,看着蓝天白云,心也松快。
第二个梦,她梦见一双眼睛。
黑暗里,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一动不动,像是要钻进她脑子里。
她拼命地跑,脚像灌了铅,动不了,那眼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是夏果。
她满脸是血,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出来,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嘶哑得像从水里捞出来:“小姐……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阿玉在梦里摇头:“我救不了你,我……”
“是啊,”夏果惨白地笑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我已经死了,没人救得了我。”
血顺着她的眼和鼻往下淌,滴到地上,滴出一个洞。她低下头,狠狠说:“你快跑……跑远一点……这地方是吃人的,是笼子……他们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
“如果我当年没那么傻就好了……”
然后夏果的一只大手向她袭来,像是在找替死鬼……
第三个梦,忽地就换了画面。
一整片山谷花开成海,她被人牵着走在其中。那人是闻人语。
他回头看她,笑得温柔:“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她还没问,一声巨响,烟花腾空。整个山谷瞬间被烟火点亮,五色斑斓,像是白日里掉进了星辰。
她呆住了。
闻人语低头,伸手轻轻拨了拨她耳边的碎发:“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她喉头一动,眼眶一热,正要点头,场景忽地碎裂。
地面塌陷,她被拖进一个黑洞,闻人语还站在上面问她:“你说啊,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她张嘴,喉咙却像被刀生生割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惊醒了。
全身是汗,后背湿透,头发贴在脖子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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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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