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只觉得头脑阵阵发晕,四肢软得使不上力,可心底那股反抗的意念却愈燃愈烈。她狠狠咬了下舌尖,尖锐的痛楚和腥甜的血气霎时冲入口腔,让她勉强聚起一丝清明。
沈羡安越靠越近,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她声音发颤,却仍强撑着问道:“你……你想做什么?”
“我本来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好。”沈羡安蹲下身,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脸颊,语气里竟带着一丝扭曲的怅惘,“你不哭不闹,安安稳稳地留在这儿……可你为什么非要走?是你先想离开的,是你说一套做一套……”
他的话在阿玉听来愈发偏执疯狂。
她背后的手指悄悄摸索,终于触到一块边缘锐利的石头,猛地攥进手心。
沈羡安似乎毫无察觉,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伸出手,近乎呓语般低喃:“乖乖留下,好不好?我们一起看云、看山,在这竹林里过日子,守着炊烟星火……我会对你很好的。”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阿玉用尽全身力气,攥紧石头朝他额角砸去!
可她终究低估了沈羡安的警觉,也高估了自己被药力侵蚀后的速度。
手腕在半空中就被他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剧痛之下,石头“啪”地掉在地上。
沈羡安低头看了看那块凶器,又抬眼盯着她,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冷笑:“还不死心?”
阿玉牙关紧咬,心头一片冰凉。她从未如此清晰地看透一个人,平日里的温和良善竟全是伪装,皮囊之下藏着如此不可理喻的执狂。
下颌猛地被他掐住,强迫她抬起脸。两人近在咫尺,过去近一年间那些看似温情脉脉的相处,此刻碎得干干净净。
“我只是想要你陪着我……”他话音未落,山道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马嘶!
是塞雪!
不知何时,它竟挣脱了缰绳,如同感知到主人危难般,扬蹄疾奔而来,径直冲向沈羡安!
沈羡安猝不及防,被结结实实撞在侧腰,沉重的马蹄紧接着踹上他腹部。他闷哼一声,踉跄着栽倒在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一时竟挣扎不起。
塞雪喷着响鼻,焦躁地踏着蹄子护在阿玉身前,仿佛一尊忠诚的守卫。
阿玉趁这间隙,拼命压下晕眩,连滚带爬地扑到马侧,用尽最后气力攀上马背。
“走……塞雪,快走!”她伏在马背上,虚弱地拍打马腹。
塞雪灵性十足,立刻撒开四蹄向山下冲去。山涧小路崎岖坎坷,它无法全速奔驰,只得小心择路,生怕失足折蹄。
身后,沈羡安捂着腹部试图追赶,却因伤痛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人一马的身影消失在渐沉的夕色里。
阿玉回头望去,落日正将远山染成一片血色,她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跳如擂鼓,紧紧搂住塞雪的脖颈,颠簸前行。
夜幕彻底笼罩下来时,山下岔路纵横,阿玉伏在马背上几乎昏死过去,意识模糊。
山中野兽的啼嚎自黑暗深处断续传来,令人心惊。她能感觉到塞雪也在微微发抖,马蹄踏在碎石上的每一步都显得谨慎而紧张。
她不敢回头,心里清楚沈羡安受的那一脚未必会死,若再被他追上,后果不堪设想。塞雪似也明白处境危险,驮着她一路摸索,最终躲进一处隐蔽山坳中。
没有月光,没有人声,只有风和偶尔传来的窸窣响动。她们就在这漆黑寂静中挨过了一夜。阿玉时而昏沉、时而惊醒,直到天光渐亮,视野清晰,她才真正从药力中彻底清醒过来。
浑身像是散架一般疲软酸痛,塞雪也累得不轻。她四顾茫然,不见人烟,只得随便择了一条看似下山的小径,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
接下来三天,她们风餐露宿。渴了喝溪水,饿了摘野果,阿玉也细心为塞雪寻些草料。直到第四天上午,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略显热闹的集市。
阿玉身上并无银钱,好在有位摆摊的老婆婆看她憔悴可怜,主动问起她的境况。听她说是逃难来的,便好心介绍她去相熟的食铺帮忙,说好做一天洒扫洗碗的杂活,换两餐饭食。
阿玉感激地应下了。
她在那间嘈杂油腻的食铺后厨做了三天工,双手浸得发白,衣裙也沾满油渍灰尘。正思忖着该如何继续上路,却或许是因为她的相貌、举止和口音都与本地人格格不入,引来了几名官兵的注意。
第四日下午,她正埋头在院中刷洗堆积如山的碗碟,忽听脚步声近。一抬头,竟撞见两张熟悉的面孔。
是清风和明月。
她愣在原地,手上还沾着泡沫。那二人也怔住了,几乎不敢相认,眼前这女子荆钗布裙、满面尘灰,正蹲在污水盆前做着粗活……可那身形与眉眼,不是他们苦寻近一年的齐王妃又是谁?
“王妃!”清风率先反应过来,当即单膝跪地。明月紧随其后,声音都发颤:“属下……参见王妃!”
她忙让他们起身。一番交谈后才知,京城局势虽表面已稳,却仍暗流涌动。他们是奉命一路寻访而来的。
一年多不见,清风和明月模样变了许多,皮肤粗糙了不少,眉目间也添了风霜痕迹。她轻轻颔首,也将自己这一年的经历大致道来,说到沈羡安救她、后又强留她,最后塞雪救主逃脱……
明月听得怒气上涌,握刀就要转身:“属下这便去宰了那混账书生!”
“不必,”阿玉连忙拦下,“他虽后来行事偏激,终究于我有救命之恩。塞雪那一蹄也够他受的……罢了,两不相欠了。”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手指,静了片刻,才轻声问:“我们何时动身?”
清风说,王爷正在京中等她。
于是,一行人启程返京。
一路上,阿玉并无归家的激动,反而心事重重。这一年,她在山村僻野中度过,亲眼见过底层百姓的苦,也深知京城从来不是安稳地。各方势力仍在暗处搅动风云,这一去,未必不是又入漩涡,生死难料。
入京之后,她才知这段时日变故频生。
童疏阳与太子同以谋逆罪论处,童家抄家灭门,血染刑场;太子被废,囚于深苑。皇帝久未临朝,昏迷至今,虽未驾崩,却已形同虚设。朝野上下,一片风声鹤唳。
老将罗开在殿前痛陈时弊,言辞激烈,却被赵琮当场下令夺官去职。老人一头白发委地,血溅金殿,震惊朝野。偌大的罗家产业,最终竟落到了三房罗西洲手中。其余几房凡有劣迹者,皆未逃过肃清。罗西洲当殿立誓,必将辖下数州治理清明,绝贪腐、正风气。
京城确已天翻地覆。
阿玉被接回王府,已是两日之后。城中市井渐复,百姓小心翼翼地重拾生计,街巷间依稀恢复了几分往日气象。
王府依旧朱门高墙,似什么都没变。
万幸的是,春桃与楚慈都还活着。她从她们口中陆续得知了许多事:
一年前,闻人语意外身亡,其叔父文光图趁机掌家。闻人语之妹闻人雪曾欲争权,却被以“出嫁非闻人家人”为由排挤出局。
彼时闻人雪已与梁逸乘感情破裂,闻人语之死,梁逸乘难辞其咎。看透丈夫真面目的闻人雪执意和离,哪怕此时她已身怀六甲。她宁可不回娘家,也不愿再与梁家有任何牵扯。
恰逢太子倒台,闻人家被抄。因闻人雪早已和离离府,未被牵连。而梁家,葛夫人与梁铭远等皆被流放,并于途中丧命。梁逸乘与太子一同被关于重兵把守的天牢,难见天日。
至于太子妃梁瑶光,自然也逃不过囚禁之命,前途未卜。
阿玉静坐厅中,听着这一切,只觉得恍如隔世。
阿玉望着京城的夜色,只觉此处既熟悉又陌生,竟不如山间呼啸的风来得自在。她不禁想起沈羡安,可随即他偏执的控制欲又浮上心头,令她一阵窒息。
夜深人静,她洗漱完毕躺在榻上,仍旧恍惚不已。齐王府封府大半年,如今仆从多半是新面孔,人人恭谨地称她“王妃”,做着“一人之下”的美梦。可她只觉得这一切虚幻而不真实。
就在她以为赵琮今夜仍不会回来时,门外却响起了脚步声。
他推门而入,略带倦意地问:“为何不点灯?”
阿玉轻声道:“不太想点……”
赵琮沉默片刻,借着朦胧月光望向她。一年未见,她清瘦了许多,眉目间却似乎更舒展了,仿佛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他心底压抑许久的思念悄然涌动,终是取出火折,点亮烛台。
暖黄的光晕漫开,照亮彼此的面容。他慢慢走近,察觉她眼中情绪翻涌,竟有泪光无声滑落,她自己也似吃了一惊,慌忙抬手去擦。
赵琮再忍不住,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那是一个久违的、温存而坚实的拥抱,让她恍惚以为身在梦中。
“别怕,”他声音低哑,贴在她耳畔,“都过去了。”
阿玉无措地抬手,轻拍了拍他的背,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二人静静坐在床沿。赵琮替她捋过额前一缕碎发,别至耳后。她这才仔细看他,这一年他显然也历经风霜,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眉间倦意难掩。京中政变、暗杀频仍,他步步为营至今,身上想必也添了不少伤。
可阿玉望着他深沉疲惫的眼睛,心中浮起的却不是欣慰,而是一丝寒意。
这偌大棋局之中,他竟是最终赢家。赵明至今未释,昔日兄弟如今沦为阶下囚;而多年前她在他书房偶然瞥见的那份关于赵明的“罪证”……种种线索交织,仿佛一切早在他的谋划之中。
她不自觉地微微向后缩了缩。
赵琮的手仍贴在她脊背上,语气依旧温和:“平安就好,别怕。”
可她却觉得,自己怕的从来都不是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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