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就我一个人,以后我就是老大。”陈一白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走在前面,“什么事都得听我的,明白吗?”
“嗯。”
“你这小孩是算盘珠子吗?拨一下吱一声。”陈一白回过头去瞥了他一眼,“我比你大两岁,以后我就是你哥。”
齐椿别开头盯着路上飞奔的车流,听着陈一白絮絮叨叨的声音。
“我和你说,只要你叫了我一声哥,以后在这片儿就算你横着走也没人敢把你咋地。”
“怎么样?这声哥叫的值吧?”
陈一白跳过来搂住他脖子,将人掰了回来,“叫声哥来听听呗。”
齐椿把头摆向另外一边,“螃蟹才横着走,我不是。”
“那你不想试试当螃蟹的快乐吗?”陈一白边说边学着螃蟹起来。他侧过身,双手平举当作蟹钳,腿叉开横扎马步扮着鬼脸围着齐椿跳了起来,“略略略~”
齐椿嘴角一勾,笑了。
陈一白嘴角大开,也笑了。
沿着三十三号大道一直朝北走就能看见一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大锅,锅里煮着满满的牛杂。锅前则是永远站着一个身穿厨师服的壮硕男人。
隔得老远陈一白就看见那光滑圆润甚至有些反光的肱二头肌,大喊:“王叔!两碗牛杂粉。”他语气顿了一下,继续说:“加个鸡蛋!”
“好勒!”
那叫王叔的男人手起勺落,一勺奶白色的汤不偏不倚的落入一个斗笠碗中,白嫩爽滑的粉丝铺上满满的牛杂再撒上葱花香菜一碗热气腾腾的牛杂粉新鲜出炉。
陈一白推开塑料帘子拉过两张塑胶凳,将加了鸡蛋的那碗推到了齐椿面前,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码的整整齐齐的小碗碟,“不够味就自己加。”
齐椿愣着不动,有些迟疑的看着陈一白,“我吃你那碗吧。”
吸溜——咻,长长的粉丝被陈一白一口气全吸到了肚子里,他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将碗护在怀里,“自己吃自己的!不够去找王叔给你加粉,别想打我的注意。”
齐椿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将碗里那个煎的双面金黄的鸡蛋夹到了陈一白碗里,陈一白这次没吸溜完直接拦腰咬断,又将那鸡蛋夹了回去,鼓着腮帮子道:“长得瘦不拉几猴子下山似的,多吃点长高点长胖点免得别人说我虐待儿童。”
“十四岁以下才叫儿童。”齐椿说的一脸认真。
陈一白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我发现你这小孩特较真,以后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比我小那不是小孩是啥?小孩就要多吃饭多睡觉多看书!快吃吃完了回家。”
出了牛杂粉馆再朝前走几步就是陈一白的家。抬头望去狭窄逼仄的甬道铺着一截又长又急的楼梯,楼梯的两边的陈年老壁脸皮掉了一地,从外面看这屋子就像是被夹在了两栋楼中间。
“楼梯急,你先上,要是不小心打滑了哥好接着你。”陈一白催促着。
半天的时间齐椿已经知道陈一白啥德行了,吃软不吃硬的死犟驴一头,于是也不再废话什么。麻溜地往上爬。爬到头,左侧有一扇脱了漆生了锈的铁门,两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内,陈一白从兜里掏出一串挂着懒洋洋塑料挂件、指甲刀、掏耳勺等的钥匙“开门。”
咔哒一声,门开了。门廊两侧挤着两个木架子,一左一右的像是看门神,上面塞满了各种旧书和老报纸。屋子布局简单,是普通的两室一厅。家具大多都是木质的,干燥的木头和泛黄的书页混成了一款名为老时光的香水。
陈一白弯着腰掏出一双女士拖鞋丢给了齐椿,“小孩脚小应该穿得了,先将就一下,等会儿再去给你买新的。”
“可以不穿吗?”
陈一白扔掉手里的袜子,回过头来,只见面无表情的齐椿抱着那带着三厘米粗跟的死亡芭比粉水晶凉鞋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他扯起嘴角,一个天使般的笑容闪耀而过。“不行。”
“家里就两双拖鞋,我脚比你大穿这个。”他指了指脚上那双带着奥特曼大头照的拖鞋,“你小所以穿那个。”说完陈一白便转身进了房间拿了一件和他同款的白色T恤和黑色运动短裤,“去洗个澡,脏兮兮的。”
齐椿接过衣服,近乎小心翼翼的走路,但还是会时不时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像马儿一样。
花洒的水从头淋到脚,齐椿看着奶白色地砖上的白色泡沫,一时有些分不清虚幻与现实,他居然就这么跟着一个陌生男人回家了!?
透过泡沫他看到了三个男人:
第一个是他的爸爸,其实他已经不大记得这个男人长什么样了,只记得他经常抱着本又厚又重的书坐在藤椅上看,时不时扶一下鼻子上的无框眼镜。
男人笑声爽朗性格温和,经常带着他看那些高深莫测的符号,但这个男人在他三岁的时候就死了,车祸。死的时候脑袋砸到方向盘上,巨大的冲击力让那眼镜的碎片扎进了眼球,白色的玻璃体留在满是血迹的脸上、黑色的操作台上。
齐椿已经不记得男人笑起来的样子却怎么忘不了男人死前的惨状。
第二个是福利院院长。那是一个有着白花花大胡子的意大利老人,总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就像绘本里的圣诞老人。
第三个则是那个收养他的男人。他平日里衣冠楚楚穿梭于上流社会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实际上却是个酗酒打老婆的伪君子。
想着想着他想到了陈一白,首先就是那被头发盖住了大半的眼睛,黝黑乌亮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天真,笑起来来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状,但右眼尾那颗不容忽视的红色小痣却又带着点暗戳戳的攻击性。对了,还有那长无时无刻都在叭叭不停的嘴。
但对于他来说陈一白并不算一个男人,起码不是一个合格的男人,一是因为陈一白不过才十九岁说他是男人不如说他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二是陈一白实在是幼稚的过分......
齐椿细数着陈一白不是男人的证据,最后证明出了陈一白是个缺根筋的傻逼,如果脑子没问题的话是不会轻易把一个不清不白的人带回家的,但这对他来说或许是件好事。起码有间遮风挡雨的屋子。
流浪的人似乎总是会对一间亮着昏黄灯光的屋子有着强烈的向往,当然也可能不只是流浪的人任何人都会渴望有着一间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屋子来安顿自己的凡胎□□以及脆弱的灵魂。
齐椿也不列外,这些在外流浪的日子里他常常对着那一盏盏灯火发呆,想象着屋内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就像卖火柴小女孩死前所作的那些幻想。
水流声戛然而止,远在天边云端遨游的思绪也随着水回流。齐椿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套上了于他而言略显宽大的衣服和裤子。
下过雨的天灰蒙蒙的,没开灯的客厅尤甚。陈一白靠在矮脚沙发上,光线勾勒出少年初长成的身体,突出的喉结、骨节分明的手腕,以及细长手指夹着的香烟。烟雾缭绕中陈一白看起来像只落败的野狗。
陈一白瞥了他一眼,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闻得了烟味吗?”
“能接受。”
“那就行。”陈一白点了点自己旁边的空位,“来坐。”
沙发不大,两个人坐进去之后肩膀抵着肩膀,膝盖抵着膝盖。齐椿抬头看见那台老式电视机后贴了满墙的奖状,有些已经有些发黄了有些还很新,小学到高中的都有。
“以前有读书吗?”陈一白也看着那一墙的奖状。
齐椿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嗯”
“还想继续读吗?”
“能吗?”齐椿低着头绞着手指,不再说话。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你能不能,这个道理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曾埋怨过命运的不公,但后来他就不想了。没有答案的问题想再多也没什么意思。
“想不想?”陈一白问得认真又执着,就好像听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不罢休似的。
齐椿默想着这个问题,似乎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父母离世没人问他愿不愿意、进入福利院没人问他愿不愿意、就连后面被领养时也不过一句“合适”便决定了他今后该何去何从。于他而言生活给他的的选项永远都是冷酷的甚至称得上决绝,那就是“能不能活?不能那就死。”个人意志在绝对的苦难面前永远是那么可怜可悲又无能为力。
“不回答就当你默认了。”陈一白问道,“高几?”
“高二。”齐椿声音闷闷的。
“高二,分科了吧?选的什么?”
“理科。”
陈一白在心里默念着高中这个令人久违的词突然有些午夜梦回的意味。那个时候的他坚信读书就能改变命运,学习几乎是到了忘我的地步,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天天跟打了鸡血似的闷着头就是干。
反观面前这个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正想说几句但转念一想高不高考的真的很重要吗?他高考排名全市三十四现在不也过得浑浑噩噩一无所有?
陈一白顿时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了回去,“有想过以后做什么吗?考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之类的。”
“法医。”
“啊?法医?小说看多了吧你。”陈一白面色复杂地看着他,“怎么喜欢死人啊?”
“我喜欢的人基本都死了。”
陈一白白了他一眼,无所谓道:“那你喜欢我吧,我有点想死。”
“我不喜欢男的。”齐椿淡淡道。
“哟呵!”陈一白戏谑道:“那你有喜欢的女同学?”
“没有。”
“你又没喜欢过女的怎么就知道自己不喜欢男的了?搞性别歧视是吧?”陈一白搂住齐椿脖子,“我告诉你啊,这人喜欢男的女的那都没什么,重要的是喜欢。懂么?”
齐椿侧过头看着他,“我不歧视任何一类人,如果你喜欢男的那我也支持。”
陈一白使劲揉了揉他头,“我就说你这人特较真,看又和我急,啥事儿都一板一眼的跟个小老头似的。”
陈一白见齐椿不理他,便岔开了话题,“法医好啊,工作跟演电影似的,为什么想做这个?”
齐椿还是不说话。
“行了行了我的错好吧?”陈一白把人拉了起来,“小祖宗别生气了行不行?不对我看应该是大小姐。”
“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落魄青年欲轻生却带回了一个大小姐!?”陈一白说着说着已经笑趴在了沙发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擦着眼泪:“你说我去写本小说会不会爆?”
“我看你是小说看多了脑子有包。”齐椿无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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