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乔,你就放心吧,小炎是你亲生的,捐个肝怎么了?天经地义的事儿!”这是王阿姨,他的继母,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如释重负和算计成功的轻快。
“就是怕他大了主意也跟着大了。”父亲乔建国的声音听起来虚弱,却并无多少真正的愧疚,“不过你说得对,他是我儿子,这时候他不帮我谁帮我?等他好了,我……我再补偿他。”
“补偿啥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王阿姨打断他,语气变得更为冷淡,“再说了,小炎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他寒暑假的时候都喜欢往外跑去打工,身体还那么好,扛得住事儿,肯定没二话。而且你好了,这个家才有个顶梁柱不是?再说要不是你同意他上大学,他现在哪还能上那么好的学校?怎么说这时候都得是他来报答你了!”
“报答!”乔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原来他这些年小心翼翼的懂事、努力维持的体面、甚至是为了节省开支不得不拼命码字赚稿费的辛苦,在别人眼里,只是“扛得住事儿”,只是可以更理所当然索取和牺牲的理由。
他甚至荒谬地想起,高中时为了攒大学的生活费,他周末同时打三份工,晚上回到宿舍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还要打着手电筒背单词。接到了大学的通知书,父亲却觉得上大学没用,想让他尽快上班来补贴家用,要不是自己坚持,现在都上不了大学!原来这一切,在父亲和继母眼中,竟是如此轻描淡写,甚至成了此刻道德绑架的筹码。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哽在喉咙口,堵得他呼吸都困难。眼睛又酸又涩,走廊中,他猛地仰起头,背靠在墙上,死死盯着医院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拼命把那股不争气的湿意逼回去。
为这样的人流泪,不值得。
“听见了?”一个低沉而带着一丝冷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只有他能听见。
萧承的魂体不知何时显现在他身侧,虽然常人看不见,但乔炎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带着压迫感的存在。他双手环胸,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锐利得像冰锥,穿透了世间最虚伪的温情。
“这就是你所谓的‘家人’。”萧承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乔炎能感觉到玉牌贴着的皮肤传来一阵明显的凉意,显示着说话者不悦的心情,“算计得清清楚楚,利用得明明白白。”
乔炎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反驳什么呢?事实胜于雄辩,冰冷的言语比任何拳头都更能伤人。
“还犹豫什么?”萧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难道你还真打算割自己一刀,去填这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乔炎,你的善良用在这种地方,不叫善良,叫愚蠢。”
“我……”乔炎的声音干涩沙哑,“他毕竟是我爸……”
“哦?这种人还配做父亲?”萧承嗤笑一声,“他躺在病床上需要肝的时候是你爸,你高中打工挣生活费、大学学费之外自生自灭的时候,他在哪儿?你那个后妈可半点都没为你考虑过,一心想的就是让你捐肝!乔炎,醒醒吧,血缘有时候是最没用的东西,尤其是在只想索取不想付出的人眼里。”
萧承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乔炎一直试图用温情脉脉的纱布掩盖的残酷真相。他的心抽痛着,却奇异般地因为这份尖锐的刺痛,反而从那种浑浑噩噩的悲伤中清醒了几分。
“那……我该怎么办?”他下意识地求助般看向萧承的方向,尽管只能看到一片虚无的空气,但他知道他在听。
“怎么办?”萧承的语气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果决和冷漠,“很简单。进去,告诉他们,捐肝可以,但是要跟他们说清楚,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
乔炎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这……这怎么行?”直接谈钱?或者彻底断绝关系?这和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和他性格里的温吞善良完全背道而驰。
“怎么不行?”萧承反问,“对付不要脸的人,你就得比他们更‘不要脸’。讲道理?他们要是讲道理,就不会有今天这番对话了。你信不信,只要你露出一点不愿意的苗头,‘不孝’、‘白眼狼’的大帽子立刻就会扣下来,道德绑架的戏码他们会唱得比谁都响亮。趁现在主动权还在你手里,快刀斩乱麻,否则后患无穷。”
萧承的分析冷酷而精准,像一台精密的仪器,瞬间推算出了所有可能的发展轨迹。乔炎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以他对父亲和继母的了解,尤其是继母,一旦他表现出犹豫,等待他的绝对是无穷无尽的哭闹、指责和舆论压力。
可是……真的要做得那么绝吗?
就在乔炎内心天人交战,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衣角,几乎要将其揉烂时,他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也随之亮起。
是一条新闻APP的推送头条。
【突发!盈丰集团总裁萧承深夜遭遇严重车祸,现已送入ICU昏迷不醒!集团股价震荡,股东大会紧急召开!】
加粗的标题在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突兀感。
然而,此刻的乔炎完全沉浸在自身的痛苦和挣扎里,根本无暇他顾。他只是烦躁地感觉到裤兜里的震动,像是一只不识时务的苍蝇在嗡嗡作响,打扰他混乱的思绪。他甚至没有伸手去掏手机看一眼的**,直接下意识地用手隔着裤子按了一下电源键,熄灭了屏幕,让世界重归“清净”。
那则足以在财经界和社会版块掀起滔天巨浪的新闻,就这样被他忽略了过去,静静地沉睡在他的口袋深处,成为一个尚未揭晓的、巨大的伏笔。
“我……”乔炎深吸了一口气,医院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刺得他生疼。他抬起头,眼神里虽然还有挣扎和痛苦,却多了一丝被萧承逼出来的决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让他像萧承说的那样直接去谈钱或者撕破脸,他实在做不到。那不是他的性格。
萧承似乎叹了口气,魂体的形态微微波动了一下。他看着乔炎那副可怜兮兮又强装坚强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对方“不争气”而升起的烦躁,莫名地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这小子……真是笨得让人火大,又……莫名地让人有点放不下。
“蠢死了。”萧承的声音依旧没什么好气,但那股尖锐的嘲讽却淡化了不少,“那就先回去。冷静一下,想想清楚。没必要现在进去跟他们硬碰硬,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几乎算是一种变相的妥协和安慰了。
乔炎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萧承会这么说。他以为按照这位大佬的性格,肯定会继续毒舌地逼他立刻去“战斗”。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是的,他需要冷静,需要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他扶着墙壁,有些腿软地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病房门,然后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朝着医院大门走去。
脚步虚浮地走出住院部大楼,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他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胸口的憋闷。他漫无目的地走到医院的小花园里,找了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长椅坐下。
夜幕缓缓降临,四周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城市的霓虹和近处路灯昏黄的光晕。
委屈、愤怒、伤心、迷茫……种种情绪像潮水一样再次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鼻子一酸,这次再也忍不住,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他赶紧低下头,用手背狼狈地擦去。
“哭什么。”萧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他直接显形坐在了乔炎身边的长椅上,虽然别人看来那张长椅只有乔炎一个人。“为那种人掉眼泪,浪费。”
乔炎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没想哭。”只是控制不住。
萧承侧头看着他,青年低垂着头,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眼圈和鼻尖都红红的,像只被抛弃淋雨的小动物,看着……确实挺可怜的。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有些生硬地开口:“喂。”
乔炎没抬头,闷闷地:“……干嘛?”
“你不是写小说的吗?”萧承试图用他习惯的方式打击和挑衅——来让对方振作,“平时脑子里不是很多狗血桥段吗?就把这当成你书里的一个剧情节点,你现在是被恶毒配角和糊涂爹欺负的小可怜主角,接下来你打算怎么逆袭?是找机会打脸,还是直接黑化?”
乔炎:“……”他一时竟无言以对。这位鬼大佬安慰人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但奇怪的是,被这么一打岔,他心里的悲愤好像真的消散了一点点,甚至有点想笑。
“我……我才不会黑化。”他小声嘟囔。
“那就振作点。”萧承哼了一声,“你的价值,不在于他们怎么看你,更不在于你那点□□。在于你是乔炎,是Q大的高材生,是晶晶文学城的小粉红作者——虽然写的东西不怎么样。”
乔炎:“……”最后一句完全可以不加谢谢!
但听着萧承这种别扭的、“霸总”式风格的鼓励,乔炎擦干了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啊,他还有学业,有写作的梦想,有关心他的室友,有……虽然毒舌但此刻陪在他身边的这只鬼。
他的人生价值,不应该被绑定在一次牺牲与否上,更不应该由那对算计他的夫妻来定义。
“萧承。”他忽然轻声叫道。
“嗯?”
“谢谢你。”乔炎抬起头,虽然眼睛还红着,但眼神已经清亮了许多,“还好……有你在,真好。”
如果不是萧承点醒他,他可能真的会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里,甚至可能一时心软就做出了后悔终身的决定。
萧承似乎被他这直白的感谢弄得愣了一下,魂体微不可查地滞了片刻。随即,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傲慢:“少肉麻。我只是不想我的临时室友兼玉牌保管员蠢死而已。”
但乔炎分明感觉到,贴在心口的玉牌,那股凉意似乎褪去了一些,泛起一丝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感。
他低头摸了摸胸口的玉牌,嘴角忍不住微微弯了一下。
也许,情况并没有那么糟。
他还有时间思考,还有选择的机会。
还有……一个虽然嘴坏但似乎心眼不坏的鬼室友陪着他。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一下,这次是微信提示音。他掏出来一看,是室友唐奇在群里@他。
【唐奇】:老四,快来看看我的旅程【照片】【照片】,咋样了?羡不羡慕?羡慕也没用,谁让你不跟我出来玩!你现在干啥呢?
【宋均】:【情侣合照】老二,玩的开心
【陈平】:老二你这出去玩也是找到伴了,不错!
【唐奇】:老二,你等我回来,少不得一顿揍!!!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关切话语,乔炎的心头真正地暖了起来。
看,他并不是一无所有。
他深吸一口夜晚清新的空气,正准备回复,忽然,一条新闻推送又不合时宜地跳了出来,是关于那个“盈丰集团总裁萧承”车祸的后续报道,这次提到了“脑死亡风险”和“集团权力斗争”。
乔炎的指尖在屏幕上方停顿了一下。盈丰集团?萧承?这名字……怎么好像有点耳熟?
他蹙眉想了想,是因为和身边这只鬼同名吗?
想到这里,乔炎突然有点激动,他忙将这条消息收藏了起来。
然后点开了微信群,开始打字回复。
“家里出了点事,我爸他生病了,就先回家了,等我这边事完了就回去了!”
【唐奇】:“叔叔啥病?乔炎你别太担心,我叔叔就是医生,你要是哪里不放心,我就让我叔叔帮忙看看!
【宋均】:严不严重?在哪家医院?
【陈平】:我爸认识一个医生,肝胆科的,兴许对你有帮助!
看着群里的消息,乔炎心里暖暖的。
他决定了,明天就去和父亲摊牌。不会像萧承说的那么激烈,但他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底线。
而被他忽略的那条新闻,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手机的通知栏里,像一个沉默的惊雷,等待着炸响的时刻。
坐在他身边的萧承魂体,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仿佛穿透了遥远的距离,看向了某个未知的方向,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悸动。
夜风拂过,吹动乔炎额前的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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