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珠从外表上看与普通珍珠没什么区别，质地圆滑，晶莹剔透，被季千凌用一根线串成了项链挂在脖子上。
后来他觉得只有一颗珠子太过单调，便又加了几颗精心挑选的小贝壳作装饰，这才彻底满意。
季千凌合理怀疑命珠只是被那人连带着项链一起无意间拽走了——这也是对他而言最理想的情况。
因为命珠若是只是被误拿，他一挥手便能让它乖乖回来；但一旦认主，想要讨回便难上加难了。
一般情况下，人鱼都会用法术将命珠封印，以防止它乱认主，招惹麻烦。
只有两情相悦的人鱼之间会互赠命珠——这相当于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给彼此，向对方表明自己忠贞不渝的真心。
不幸的是季千凌从前并不将这当回事，没有对命珠采取任何保护措施。
俗话说得好：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季千凌蓝眸一暗，如丧考妣地将手上的召唤法阵终止，心中阵阵哀叹。
这不，他的报应来了。
召唤法阵是一个简单的低级术法，可以用于寻找日常生活中丢失的物品，只要是被自己的妖力打上烙印的东西，无论天涯海角，都会被召回。
但他发动法阵良久，阵中却不现一物。
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命珠已经同那个人类缔结契约，洗掉了他的妖力烙印。
看来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季千凌只能一边在心中无能狂怒地痛骂命珠这个见色起意的坏东西，一边摆动鱼尾，无可奈何地向深海游去。
……
海洋的最深处，是不见天日的黑，是针落可闻的静，甚至很少有海洋生物游动。这里符合人类对死亡的一切想象，他们称这里为“生命禁区”。
但事实上，除了人鱼族，这里还住着一个神秘的女巫。
她擅长炼制各种千奇百怪的药剂，会与有灵智的海妖们作交易，但她不收取任何通用货币，只要她想要的。
可以是一件物品，也可以是一个承诺。
穿过无数段密密麻麻的珊瑚丛，与各色各样的海洋生物擦身而过，季千凌历尽艰辛终于到达目的地，还没进门，就见一个风情万种的美艳女子侧身靠门，静静立着。
“总算来了。”女子偏过头，冲他微微一笑，吐出一句让季千凌顿感莫名其妙的话。
无比肯定的陈述语气，就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
季千凌猝不及防与她打了个照面，愣了一瞬后将先前的疑问抛之脑后，反应迅速地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说：“巫姐。”
“进来说吧。”
季千凌乖乖跟着她进门。
海妖们大多居无定所，对它们来说是没有“家”这个概念的，只能说是“暂时休息的地方”。
人鱼族在海妖中还算是比较讲究的，一般会随身携带一个可以随意变化大小的贝壳，这就算是床了。
但女巫的住所，无论从内还是从外看，都是一栋标准的人类住宅，装潢简约，清幽舒适，各种家具一应俱全。
女巫很少离开深海，素来独来独往，见过她真身的妖屈指可数——季千凌算一个。
但即使是他，也不清楚女巫的来历，她那诡谲莫测的制药能力也是闻所未闻。
季千凌也曾状似不经意间在族中长辈面前提过一嘴，但最终却只得到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和一段模棱两可的回复。
季千凌也无意再自讨没趣。
他只知道似乎自他诞生起，她就已经生活在这里了。
女巫直奔客厅沙发，双臂一展，整个人靠上沙发背，闲适地翘起二郎腿。
季千凌虽然也想坐，但碍于尾巴太长，只能作罢。
他目光状似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腿，忍不住魂游天外。
谁能想到，这个全海洋最神秘、永远活在传说中的女巫，竟然是一个人类呢？
时隔多年，季千凌仍然记得与她初遇时的场景。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一天，至少在遇到女巫这个奇女子之前是的。
季千凌同往日一样在海里乱逛，那时他年纪尚小，族中长辈再三叮嘱她不要游到离族群太远的地方，他满口答应。
但他正是玩心大的时候，怎么可能会乖乖听话呢？
于是季千凌就这么越游越远，好不容易尽了兴，却又因为方向感太差，连自己游错方向了都不知道。
直到眼前出现的不是人鱼族标志性的贝壳群，而是一栋陌生奇怪的建筑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此时的他对陆地一无所知，自然认不得人类居住的房子，族中长辈并未向他提起过族群旁边还有一个女巫邻居的事。
即使潜意识里觉得不太对劲，但浓重的好奇心还是驱使季千凌往前游啊游，满心想着凑近看一眼就走。
不曾想还没等他摸到那东西的边，就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清脆女声吓得呆愣在原地。
“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小、人、鱼？”
季千凌闻言慌乱地向前寻找声音来源，却不见一丝人影，他只好摆动鱼尾，原地转了一圈，大眼睛一刻不停地巡视四周。
令他失望的是，依然一无所获。
他忍不住怀疑，莫不是他出现幻觉了？
季千凌懊恼地觉得自己这时的样子看上去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喜感十足。
很显然，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
因为还没等他看见人，就再次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起初那只是一声隐忍的闷笑，后来似乎是实在忍不住，演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放声大笑。
“你这小人鱼……怎么眼神不太好？”
季千凌被她耍得团团转，脸色一瞬间多了些恼羞成怒的薄红。
他循声抬头，总算瞥见了声音主人本尊。
那人面若桃花，狭长的眼眸微弯，嘴角还擒着三分笑意，一袭红衣娇艳似火，吊儿郎当地单手托腮，撑在窗台上。
季千凌很没出息地看呆了。
事后季千凌无论如何回想，最令他印象深刻的都是那天她居高临下的潇洒风姿，以至于之后的事情都记不太清了。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一个美丽的意外，让他结识了女巫，并神奇地与传说中最难交往的女巫阁下私交甚好。
季千凌也曾在女巫大大方方地对自己袒露人类身份时，好奇地询问：“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女巫讳莫如深道：“因为你看上去没什么坏心眼啊。”
“……当我没问。”
有必要变着花样说我傻吗！
“很有必要……”女巫危险地眯起眸子，略微抬手，一道淡紫色光束顷刻迸发，直直射向季千凌额头：“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往事明灭，季千凌尚未完全清醒，躲避不及，愣是被弹了一个脑瓜崩，嘴上不忘狡辩：“在听在听……”
“那你给我复述一遍刚才说过的话，也不为难你，大概意思对就行。”
“额……这个……”季千凌抬头望天，支支吾吾道。
“我就知道。”女巫冷笑一声，不再与他纠缠，单刀直入道：“有事的时候总算是想起我来了？”
“巫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就不能是出于对朋友的珍视，特意跑来找你增进增进感情吗？”季千凌顿时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
“咳咳……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确实有一事相求……”季千凌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将这么丢面子的事说出口。
谁料还没等他整理出措辞，就见女巫大手一挥，一瓶黄橙橙的魔药便直直落入了季千凌手中。
他仔细一看，这不就是自己需要的，能让海妖暂时长出双腿的魔药吗？
这种药剂在海里需求并不大，毕竟海妖不能随意去往陆地，哪个海妖会闲着没事让自己长条腿呢？
谁都不知道女巫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研制这些诡异的魔药的，她既不公开配方，也不发表任何感想。
——但自认为对女巫有些了解的他坚定认为，这人纯粹是在深海里待太久，闲的。
季千凌此前也并没有品鉴过，但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还是有一部分海妖会抱着猎奇的心态偷偷搞一瓶体验一下的。
那时抱着凑热闹的心情围观的季千凌也没有想到，多年后他会亲自从女巫这里讨要这瓶魔药。
“……”季千凌心情复杂地凝视着手中的魔药，颇有种怀念轻狂青春的沧桑感，但很快他又注意到一个重要的细节：“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瓶魔药？”
女巫翻了个白眼，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他。
季千凌不明所以地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瞥见了自己空空如也的脖颈。
“……”
季千凌微笑着离开了。
虽然讨药的过程有些波折，但总归结果是好的。
事实上对于他来说，药剂并不是刚需，他完全可以直接化出人身，这样也不用苦恼魔药为期一个月的时限。
但要知道妖族化形可不是闹着玩的，这相当于重塑肉身，剧痛如抽丝剥茧一般。
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就是临时去一趟陆地取个东西么，有生之年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第二次，实在没有必要没苦硬吃。
这么想着，季千凌飞快地朝着最近的海岸游去。
甫一出水，确认四下无人后，他便立即打开魔药，视死如归般整瓶灌下。
药效发作得很快，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鱼尾上的蓝色鳞片正在一点点褪去，逐渐演变成人类的双腿，这新奇的体验令他无比兴奋。
季千凌试探着用新生的双腿发力，将自己推上岸。
那双纤细修长的白腿也一步步在他视线中露出真容。
季千凌如同新生的婴儿一般，孜孜不倦地向陆地上的世界释放自己旺盛的好奇心。
他婴儿学步一般用双足感受着地面的触感，尝试移动双腿，摔倒，站起，摔倒……周而复始。
不知过了多久，他膝盖都磨破了皮，才总算是驯服了这双腿。
那么……
季千凌重新审视了一番自己，良久终于发现了盲点。
他该去哪里弄来一套人类的衣服呢？
一阵幽幽海风吹过，季千凌光着白花花的身体，不禁打了个冷战。
最终他选择返回深海，冒着被痛骂一顿的风险向女巫讨要了一套人类衣物。
于是，人鱼族少族长季千凌就此踏上了一段奇妙的陆地之旅。
但这段路程的开端并不如他想象般美好顺利。
凭着那与命珠间微弱的心灵感应，季千凌已经选择了最近的海岸着陆，但由于是黑户无电子设备，他暂时无法承坐任何便利的高科技交通工具，仍有不少路途需要他自立更生。
虽然他对陆地上的一切都十分好奇，但因深知好奇心害死猫这个道理，一路上他都十分谨慎地，绕着人类聚集的地方走。
减少与人类的接触是避免暴露身份的最佳方案。
那些对人类来说陡峭难行的地势，对于季千凌来说如履平地——因为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用妖术作弊，时不时瞬个移、加个速什么的，都是基操。
尽管如此，季千凌还是赶了整整一晚上路。
晨光破晓，人群往来之间，季千凌手掌抵在额头遮阳，抬起头哑然看向面前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
很久很久之后，季千凌仍然不会忘记这片机械森林曾带给自己的巨大震撼。
这是一个新世界在向他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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