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登陆之前，季千凌苦苦思忖过如何才能既不暴露妖族身份，又顺理成章地讨回命珠。
在妖盟身居高位的哥哥曾严肃要求他熟读背诵所有《妖怪管理法》中的条例，并做到令行禁止，绝对不可以触碰妖怪法底线。
甚至如同人类家长恐吓不听话的熊孩子那般，末了面色沉重地叹了口气，状似无奈道一句“否则就连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救不了你。”
——尽管季千凌对此不甚在意，并再三强调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去陆地。
……事实证明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幸而当初即使季千凌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最终还是不得不屈服于哥哥的淫威之下，老老实实背完了那堪称其厚比天高的法卷。
因此，虽然他很想直接简单粗暴地催眠这个人类，但很可惜，一方面这类术法对人体造成的精神伤害是永久的，妖盟严令禁止，另一方面，这种投机取巧的解契方式，命珠这等有极高灵智的先天灵宝是完全不认同的。
所以季千凌只能另行他法。
为此季千凌认真钻研了人类之间的交往法则，一路上悄悄观察了各色各样的人类，终于了解到关系要好的人类之前会互相赠送对方礼物。
——如果是最好的哪种关系的话，无论讨要什么，他都会欣然同意的吧？
于是季千凌当即拍板决定要和这个人类一笑泯恩仇，成为最要好的那种关系。
但季千凌作为人鱼族最小的王子，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千娇万宠着长大，向来都只有别人讨好他的份，哪里会和别人打好关系呢？
更何况人类与人鱼的交往法则可谓是相差甚远，就算他在人鱼族是个小交际花，到了陆地也不一定能和人类友好相处。
季千凌对人与妖之间的种种差距感到深深无奈，心说早知道就多和女巫接触接触了，虽然女巫不似普通人类，但好歹能汲取点经验不是？
良久，季千凌突然福至心灵，想出了一套自认为完美的“攻略计划”。
首先，他必须经常和对方在一起。
毕竟人类有个词语叫“日久生情”嘛！他坚信，只要经常在那人面前刷存在感，总能找到机会趁虚而入，再冷的冰山也能被他给捂热乎！
那么，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和这个人类形影不离呢？
……
季千凌在见到这人的第一眼，便瞬间发动术法，对他的记忆做了微小的调整。
这术法严格来说，与催眠术一样，也算是对人体有害的精神系法术。
唯一区别是，催眠术无论是何等修为高深的大妖，都无法做到不对人体造成一丝伤害——但这篡忆术却可以做到。
这还要归咎于二者的原理不同。
前者是直接对人类的神识空间造成精神污染，导致其短暂地神志不清，即使催眠时效已过，那污染也不会完全消失，而是如同一颗被埋入深土的地雷，永远深藏在神识空间暗处，静候时机卷土重来。
而后者，则是一种别样的、相对柔和的神魂交融。当对方的精神力远低于自己时，便能随意进入对方的神识空间，窥探、修改，甚至是销毁空间中的记忆水晶。
除非有意为之，否则这个过程并不会对神识空间本身造成任何伤害，这是强者对弱者的绝对压制。并且，对于施术者来说，随时可以复原哪些被修改过的记忆。
季千凌曾听哥哥提起，妖盟本部有专门的手段检测整个陆地范围内的妖力波动，一旦发现异常能量波动，也就是有具有一定杀伤力的术法被发动，就立即精准定位，可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当然，也有一些需要特殊对待的情况——篡忆术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即使妖族再怎么努力在人类社会中隐藏自身，也难免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为了防止引起人类群体的巨大恐慌，进而重现千年前人与妖势同水火的局面，必须采取措施消除他们的相关记忆。
尽管消除记忆的术法并不是只有一个，但篡忆术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基本上只要是个妖，精神力就不可能弱于普通人类。相比于那些必须是千年大妖才能精准免伤的术法，这无疑消除了此类事务对高精尖妖才的强依赖性，并大大减少了其日常损耗，提高了工作效率。
为了防止大量损耗监管资源，误伤友军，相较于其他术法所引起的妖力波动，这方面的相关措施便没有那么严密了。
至少凭季千凌的修为，在这种程度的监管下隐藏自身妖力波动并不难。
但其实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这种方式是被命珠所认同的。
命珠解契所需要的，是不参一丝杂质的真情实意，改动点记忆简单，但就算是有通天的神通，也不可能让一个人类凭空出现不该有的情感。
说到底，也就只是借了个身份的便利，并不算“作弊”。
于是，季千凌顺利地以自身妖力凝成一个小范围结界，将篡忆术所引发的妖力波动牢牢锁于这方寸之地。
夜沉如水，季千凌恍若开启了上帝视角，清楚地看到自己神魂出窍，那一团乳白色的光晕自他胸膛处被生生剥离，在转瞬之间飞入那个人类眉心。
若是此时有第二只大妖在场，便能发现那夺目的白光中其实暗藏玄机。
那是一条通体浅蓝的小鱼，体型很小，大概只有成年人类的巴掌大，鳞片泛着五彩斑斓的炫目光彩，浑然不似凡物。
——这正是季千凌的神魂本相。
他此前并未使用过这术法，不过凭着对自身妖力恐怖的控制力，还是无比顺利地进入了这人的神识空间间。
壁垒处先是探出了一条纤细白净的手臂，接着，一整个泛着莹莹白光的人形躯体都在这空间中展露了全貌。
事实上这里也就是人类所熟知的“脑海”。
这称呼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神识空间真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大海，海水清澈见底，海面风平浪静。
令季千凌感到意外的是，这人的神识空间比他想象中大了不少。要知道神识空间的大小与精神力水准呈正相关，这证明此人的精神力远远高于普通人类。
正中央高高悬着一块水晶，也就是人类的记忆储存处。
在触及那光莹洁白的记忆水晶的那一刻，季千凌总算是知道了他的名字。
姜厌。
季千凌暗自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不知为何，他竟感到了一丝隐秘的熟悉感。
可他确信，自己没听说过海里有哪个海妖也叫姜厌啊！至于另一种可能……
思忖片刻，季千凌便将其抛之脑后——若是没有那场意外，他和姜厌一个在深海，一个在陆地，完全身处两个世界，怎么可能会有交集呢？
他收束飘飞的思绪，专心做接下来的正事。
他无意窥探姜厌的记忆，毕竟这是他的个人**，他只是要在姜厌的记忆中添加一个新角色，以这个全新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接近他，直至成为彼此最要好的人。
事成之后，他自然会删去这段不该存在的记忆，不会影响他余生的正常生活。
……更不能给妖盟增加工作量，季千凌暗自嘀咕。
不然他今后面对哥哥，难免会难以抑制地冒出一股心虚感。
令季千凌有些为难的是，这个身份必须足够特殊，能让他赢在起跑线上。
但……
季千凌沉默思考，他应该成为姜厌的什么人呢？
人类之间的社会关系实在复杂，他一时有些拿不准。
合作伙伴？不行，以利益为纽带的关系太虚伪。
好朋友？不行，还不够亲密，姜厌看上去可不像是会对朋友掏心掏肺、甘愿奉献一切的人。
那么……
家人呢？
家人这个词语对季千凌来说并不陌生。
人鱼族同样是有性/生/殖，是有“家”这个概念的。季千凌有一双恩爱的父母，一个嘴硬心软的哥哥，甚至在他心目中，整个人鱼族就是一个温馨大家庭每一条人鱼都是这个家中的一份子，也都是他将共度一生、守护一生的家人。
血浓于水，家人这个词语代表的是无私的付出、无限的包容、永远的陪伴。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比家人更亲密的关系呢？
季千凌的心神微微触动，那骨节泛着淡淡粉色的手指轻触记忆水晶表层，刹那间荡起阵阵涟漪，仿佛在昭示着其中发生的变化。
从此以后，姜厌的人生中，多了一个最亲密的家人。
这个人叫季千凌。
……
这一切的发生与结束，在现实中不过几个呼吸而已。
季千凌话音刚落，姜厌那静立的身形便动了起来。
他先是下意识微微向前抬了一下胳膊，似乎是想抓住些什么，但最终不了了之。
季千凌等了片刻，也没等到他的下一步动作，只听到姜厌滞涩沙哑的声音响起：“……回来就好。”
季千凌没听出他声音的异样，只满意地认为看来自己的篡忆术很成功！
他心情颇好地冲姜厌扬起一个笑脸，神色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从今天开始，他可就是姜厌的“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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