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这个身份是季千凌深思熟虑后决定下来的。
其一，是因为演技不够，经验来凑。
毕竟细细算来，他诞生不过百年，就已经有了和寿命一样长的做弟弟的经验了。
他完全可以做到像对待亲哥哥一样对待姜厌。
其二，是因为这篡忆术有个弊端。
那就是修改的记忆不能超出对方的认知水平，不能露出不合理的破绽，否则术法便会失效。
单论季千凌的年纪，怕是给姜厌当祖宗都够了。
但在人鱼族中，这可正是青春年华，因此他从外表上看十分年轻。更何况身为久不出世的人鱼，他浑身带着一股天真烂漫的少年意气，化成人身后就像是刚毕业的清澈大学生。
和身形高大，沉静稳重的姜厌相比，怎么看都只有当“弟弟”比较合理啊！
季千凌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深谋远虑了。
他就这么以一个雀跃的心态，被姜厌沉默着领进了家门。
途中，他状似不经意间偷瞄了好几眼姜厌。
与那天见到的一身西装，看上去无比正式的装扮不同。此时的姜厌让他不再觉得像块冷心冷情的冰山，而是多了几分活人气息，看上去更好接近了一些。
这人此时穿着一件暗色的丝绸睡衣，发型微微凌乱，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状态实在算不上完美。
不过鉴于季千凌第一次见他时，比这要更凌乱、更不完美少说一百倍，所以他还是被惊艳了一番。
季千凌看到好看的东西便会心情很好，看到好看的人也一样。
他暗自在心中对命珠的无良行为表示了长达一分钟的理解——但不尊重不原谅。
正式进门之后，季千凌心情更好了。
整栋房子面积不算太大，分为上下两层，与女巫的住宅有异曲同工之妙。
最重要的是，它简直是完全是按照他的喜好量身定做的！
不仅主色调是他最喜爱的蓝色，就连家具也基本上都带有各种各样的海洋元素，看得季千凌眼前一亮又一亮。
除了季千凌自己，没人知道他此时恨不得如同离弦飞箭一般，直直扑向沙发，双眼冒光地滚来滚去。
他强行压下心中因兴奋而产生的悸动，面上丝毫不显，毕竟谁会对自己朝夕相与的事物产生新奇感呢？
他心中对姜厌的评价暗自又好了几分，认为这人至少审美很不错嘛！
季千凌神游天外，心中隐隐期待自己这个“弟弟”的房间会是什么样子，丝毫没有注意面前的人步伐正在一点点变慢，直至完全停下。
他一个不留神，额头径直撞上了姜厌坚实的后背，吃痛地呻/吟一声，赶忙用手掌捂住遭受撞击的地方。
“走路不看路？”姜厌沙哑的嗓音从上方传来，语气略显严肃。
季千凌顿时语塞。
疼是一回事，但更重要的是自己竟然就这么戏剧性地暴露了走神的事实。
他使劲往下低头，不去看姜厌的表情。
“松手，我看看。”
话音刚落，季千凌就感受到有一双手强硬地捧起自己的脸向上抬头，下一瞬，一张无限放大的俊脸便出现在眼前。
季千凌觉得自己又又又掉进男色陷阱里了。
不然他怎么可能会就这么乖乖地放下手，像个玩具娃娃一样，顺从地任由姜厌检查额头呢？
男色误人啊！
季千凌干脆紧紧闭上双眼。
“有点红了。”姜厌将季千凌额前的碎发拨开，双眼紧紧盯着那处微微泛红的皮肤，情不自禁地上手轻轻揉动，试图缓解对方的疼痛。
咫尺之距，凝视着眼前人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细长睫毛，姜厌不由得连呼吸都轻了许多，注意力也渐渐从额头移向了下方俏丽的面容上。
他一边用视线描摹季千凌的五官眉眼，一边暗自心想季千凌比他想象得还要细皮嫩肉，稍微一磕一碰就疼，娇气得很。
——当然，这或许也与他在健身房耗费无数时间与金钱练就的一身肌肉有关。
但季千凌对他的好意并不太领情，因为他觉得这样让自己很没有面子。
要知道他可是深海第一人鱼大王，打遍海妖无敌手，虽然确实怕疼了一些，但是哪里轮得到一个弱小的人类来关心自己啊！
而且，明明是姜厌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这才害得他不小心撞上去，怎么能是他的问题呢？
鱼好人坏！
话虽如此，但他面上并没有什么表示。
毕竟他的目标可是和姜厌打好关系，如今，这么一个兄弟间相亲相爱的温馨画面，正是促进感情的好机会啊！他怎么可以强行打断呢？
于是他一边心说哈哈好严重啊再不去医院应该就快好了吧，一边怯生生地睁开眼睛，轻声说：“我没事了哥哥。”
姜厌按揉的动作蓦然顿住，他深深地看了季千凌一眼，随后若无其事般收回了手，沉闷道：“嗯。”
“时候不早了，你先休息吧。”
姜厌缓步从原位移开，他身形高大，先前将季千凌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季千凌也是这才发现他身后有一扇紧闭的门。
门通体白色，正中挂着一块简笔画小鱼形状的蓝色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泡泡制造机模式”。
季千凌觉得这小鱼长得酷似自己的神魂本相，就是有点潦草。
他难掩好奇地凑过去，伸手将牌子翻了个面，发现两面的图案和字样有些不一样。
第一面的图案，小鱼嘴边还飘着一连串的泡泡，和下方的文字相照应；而第二面的图案，则只有一条简单的小鱼，只不过字样变成了“求投喂”三个字。
季千凌哑然，这不就是鱼白天和夜晚的两种状态吗——指白天拼命觅食，晚上躺平睡觉。
但他是真的觉得这东西很新奇，不停地将牌子翻来翻去，像猫第一次玩到毛线球一般爱不释手。
等玩够了，他才注意到姜厌竟然一直没有离开，而是静静立于一旁，视线始终停在他身上。
季千凌稍一转头，便猝不及防对上了这人笑意深深的眼睛。
季千凌登时愣住，事实上他总觉得姜厌这人给了他一种奇怪又熟悉的感觉。虽然姜厌看上去高冷又面瘫，但对情绪变化异常敏感的季千凌却时常觉得，自看到自己的那一瞬起，姜厌无时无刻都是高兴的。
那双沉静漆黑的眸子总是注视着他，眼底深处始终映着他一人的身影，就好像……
就好像他就是姜厌眼中的全世界。
季千凌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平复完心情，好笑地想这怎么可能呢？
但他觉得自己此刻实在无法直视这人了，逃命一般飞快拧开门把手，准备立刻离开案发现场。
整个过程无比顺利，姜厌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但直到半边身子都进了房间，季千凌猛地一顿，脑袋向后一探，福至心灵般向微微愣住的姜厌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晚安，哥哥！”
咔哒——
门被关上了。
……
季千凌靠在门上，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他没去管门外姜厌是什么反应，转而开始观察这间卧室。
甫一入眼，便是那贝壳状的白色大床，甚至床上还摆着一个珍珠状的抱枕，即使清楚自己此时身处陆地，这床还是逼真到让他第一眼真的有些怀疑，难不成自己那块贝壳思主人心切，也跟着跑来陆地了？
没那么有灵智。
季千凌很快摇头否决。
毕竟人鱼族所谓的“贝壳床”可不是命珠这样的灵宝，它们真的只是随处可见的普通贝壳，只是被施了变化法术而已。
他脱掉鞋子，一只足尖缓缓踩上床榻，他颇感新奇地用力往下压了几番，确认床垫十分柔软舒适后，才放心地扑上床。
季千凌将那个珍珠状抱枕紧紧搂在怀里，凝视着眼前可可爱爱的房间，心中疑云丛生，久久不散。
他对整栋房子都挑不出来一点错处，这简直是他的梦中情房。
但这也正是最诡异的点。
按道理来说，一个人类的住所肯定会带有自己的个人风格，季千凌觉得姜厌应该和女巫差不多，会喜欢简约的装潢。
可这栋房子充斥着的，却全是他这个本不该存在的“弟弟”才有可能留下的印记。
这是他第一次使用篡忆术，只有理论上对它还算比较熟悉，心中不由得猜测难道这术法效果就是如此惊人？还带包售后的。
季千凌觉得这不可能。
一方面是他对自己有十分的自信，认为自己不可能记错；另一方面则是篡忆术功效要是真这么逆天，怎么可能不被妖盟管控呢？
思忖久久，他也没有半分头绪，总不可能这房子就是他本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亲自设计的吧？
季千凌烦躁地锤了一下抱枕泄愤，他实在很讨厌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就像一个人飘在一滩死水中，四周是重重迷雾，孤独又迷茫。
窗外的明月当空照，季千凌久久凝视那明月，随后暗自叹了口气，决定先不去想那么多，既来之则安之，不如睡个好觉。
他放空大脑，很快便沉沉进入了梦乡。
他不知道的是，隔壁房间里，有一个人与他同时抬头望月，有一盏灯一夜未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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