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狼嚎是什么效果？就是现在这么个效果。
缪与端着不耐烦的表情，踹了它一脚，可能正在这水鬼的发声器官位置。
骆萧山听它消了声，只是眼中缪与落脚的位置，好像还弹了弹……
呃，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缪与这边已经开始审讯：“你是哪里的鬼，不知道律令么？妖魔鬼怪一律不许侵扰人类生活，你偷人家的鱼，是想进地府油锅里搓个澡吗？”
那鬼被金线捆着，在地上抽动一番，颜色由浓变淡，呈现出一种肮脏的灰色，像是一大滩恶心人的鼻涕。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它呜咽着。
水鬼自称老李，是天朴村土死土长的本地鬼，活着的时候还是明崇祯年代，这不，脑袋上都没有辫子，虽然骆萧山也不能从一滩鼻涕上看出来任何服化道的信息。
它只依稀记得自己生前背井离乡，饿得不行，晕头转向，一头扎进河里，就这么死了。原以为会成为饿死鬼，没想到是个水鬼，混混沌沌没有意识地兜兜转转不知多久。
有一日顺着水路逆流而上，不知怎么进了灵水河，回到天朴村，它突然想起做人时候的记忆，鬼也有了神智，就一直呆在这里，没再挪过窝。
缪与对他这番卖惨的经历并不动容，只冷哼一声：“天朴村有结界，只进不出，因而非人生物也能保有神智，你算是好运回家而已，这也不能成为你偷鱼的理由。”
老李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缪与就凭空打了个响指，捆绑着水鬼的金线受召缩紧，灰色大鼻涕在地上涌动几下，发出哎呦哎呦的求饶声。
“有妖没良心，哎呦，骗鬼啊，哎呦。”
骆萧山看了眼缪与，发现对方也不明白这只老鬼在说什么玩意。
“还不说？”缪与又给了它一脚。
“那个……”骆萧山伸出手拦了拦缪与的动作，对上他询问的眼神，说话都有些小心翼翼的，“你不觉得，它好像要爆浆了吗……”
说实话，这个词语应该用来形容美食，而不是当下，有点大不敬了。
缪与的沉默如有实质。
他移开自己的腿，不忍直视地上那一团蠕动的水鬼，转向骆萧山：“你确定这东西有用？”
骆萧山知道他在说抓鬼来打工的事情，摸了摸下巴，上前一步。
水鬼身上的束缚松了些许，这让它能自己在地上调整下位置，灰蒙蒙的物质因为它折起的腰腹部位，几乎将金光都遮掩住，看缪与的表情，这些大概是一次性的了。
“现在有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你要不要？”骆萧山试探着问，尝试找到老李头的位置。
不过发声的部位却在另一端——这鬼到底有没有脑子，谁做出这个做起来的动作是双腿朝天啊？？？
“这位大，呃，女大人，”老水鬼哆哆嗦嗦，谄媚道，“您尽管说，有什么，小的都给您照做，头拧下来给您踢都成。就是咱真不是坏鬼，是良民，这真的是误会啊！”
骆萧山被它这不伦不类的称呼喊得直皱眉：“你先交代清楚，刚才你说，有妖骗鬼，是怎么一回事？”
叫老李的水鬼舌头终于捋直了一点，晃晃身子，一滩水珠随着它的动作被洒向周围，骆萧山沾到些许，是冰凉的，一摸却没沾上真正的水。
想来，大概就是缪与所说的鬼气。
“你离远点，容易生病。”缪与将她往身后拨了拨，是个保护的姿势。
他们一起听这鬼说起来今晚的经过。
老李自称是天底下头一号的良善鬼，死了这么多年，浑浑噩噩的那些且不说，自从回到天朴村的地界，就没干过坏事，平日以河中流淌的自然灵气为食，甚至还是头回踏足有生人居住的地方，就怕自己修为差泄漏鬼气，让山上的高僧知道捉了去。
它是很留恋人世间的，做了鬼，反而更怕死了。
可今年天气古怪，开春的时候雨水太多，洪峰过去后，河道都被山上冲刷下来的泥沙淤堵了不少，他原先蹲的那段河床几乎被填平了去，窝没了还能淘，可河中灵气也十不存一，像被什么拦截了一样。
老李猜测是不是上游有什么大妖怪在做法修炼，不敢去招惹厉害的存在，只好来下面捡捡漏。
“我本来就想混点剩饭，吸一吸残留的灵气就好的。”
“然后？”
“是路上撞见了只妖怪，跟我说它在这里养了鱼，只是它不想被水沾湿皮毛，所以，如果小的这个水鬼能弄上来，可以分小的点吃的……两位大人，小的真不知道这是人类的鱼塘啊，小的要是知道，就是吃我自己，也不敢的哇！”
“你是说，跑掉的那只狐狸？”
“是是是，就是狐狸！是狐妖，哎呀，小的还是人的时候，就听说狐妖最最狡诈，怎么连鬼都骗呢，哎，小的就是太饿了，饿昏了头，哎，真的好可怜啊～”
水鬼的哭诉十分幽怨，颜色比它本体要浅淡些的两行从脸的位置冒出来，拿肩头去蹭，大概是涕泗横流了。
不过骆萧山并不想去分辨哪里是鼻涕哪里是眼泪，都怪恶心的，她只觉得这水鬼一点也不老实。
还狐妖骗它，哪家狐狸跑到人类的地盘养鱼啊，这塘走过去不到百米就能看见村居，这狐妖要这么有本事，哪里还用得着水鬼帮它捞鱼？
“我信得你个鬼嘞。”骆萧山吐槽。
眼前的水鬼却得到了什么五星级官方认证一样，挺着那张惨淡的脸就蹦了起来，用力点头：“对啊对啊，我就是鬼！”
骆萧山：……
不过，既然被抓了现行，也没有其他损失，骆萧山还得回到先前的目的：“从今往后可不许再偷鱼了，再让我们抓到，我就，我就让他揍你。”
缪与被她指着，微微抬眼，默许了骆萧山狐假虎威的行为。
水鬼自然连连点头保证。
骆萧山这才说：“我说要给你个改邪归正的机会，这是真的，我可以给你提供点食物，但是你得帮村里干活。我看，你说灵水河淤积的那段河道就是你的试用期任务了，给你一个月时间疏通河道，完不成，还揍你！”
缪与没说反对的话，也没有对骆萧山这很不人道的“试用期”提出异议，水鬼就更不敢说什么。
骆萧山见它这幅老实模样，突然想起一件事，摘下身上的背包，从里面摸出来一个两层的食盒。
脱离了背包的保护，食盒在夜色中扩散着暖融融的辐射，抱在手里，心先烫呼呼的。
她还没打开，水鬼就缩了缩脑袋，发出痴迷的声音：“好香啊～”
缪与则盯着骆萧山的动作，皱了皱眉：“你怎么还随身带吃的？”
“本来是带给小五的嘛，他说想吃鱼仙馄饨，就顺手做了，”骆萧山头也不抬，拆开外包装，“嗯，下面有一碗馄饨，上面装了一些炸物，可以给这个鬼尝尝味道。”
食盒不大，村口小卖部仅有的款式，塑料外壳，不锈钢内胆，上面一层码着二十来个金黄色的吃食，是骆萧山觉得小孩儿会喜欢的零食。
一些是用现成的馄饨过油炸至酥脆的模样，各个如同黄金一般支棱着边角，想必咬上一口就有几重口感。馄饨皮薄脆，带馅料的部分则是软嫩带汁的，还能嚼到里头脆生生的马蹄碎。
就这么点大小，连吃一百个也不会饱。
旁边一些形状圆润许多，成饼状，上面附着细细碎碎的黄色薯片渣，算是自制的面包糠平替，里头裹着的是新鲜莲藕切片，因临时起意，备的馅料不够，骆萧山没来得及塞填肉馅，但就这么吃也够香酥满口，从耳朵到口腔，全都会溢满酥酥的声调。
还有一些鼓囊囊的橙黄色，是骆萧山炸的牛奶香蕉，她其实想往里放点芝士来着，那才叫一个热量爆炸，幸福加倍，但没买到原料。
“捂了一会，可能软了，有点可惜。”
骆萧山说是这么说，水鬼哪里吃过这样的好东西，闻着味道黏糊糊的身躯都拉长了一些，哈喇子快落到地上。
缪与则盯着她手中的第二层饭盒：“鱼仙馄饨？”
听名字就肯定是好东西，谁不想在冷飕飕的夜里吃一碗暖心烫胃的小馄饨，有什么头疼脑热的都能治得干干净净，叫人快快活活成仙也去得。
骆萧山一眼就看出缪与眼里的馋虫，忙抱着食盒往旁边一躲。
“不能给你吃，我是专门给小五带的。”
缪与却不肯挪开眼：“附近鬼气就这么一处，谁知道你心心念念的那只小鬼躲到哪里去了。”
“你答应我要帮我找他的！”
“你还答应我要给我吃最好的呢？”
这话是骆萧山才说过的，将她堵得正好，还没想好怎么反驳，听他又说：“这么晚了再找，你还睡不睡了，给他就只能浪费，我不信你的馄饨还能放到明天。”
骆萧山想想也是，把怀里的食盒递给缪与，而一边的水鬼看得两眼发直——它竟然真的有眼睛？
想起小五干净的长相，骆萧山不得不得出“鬼比鬼都气死鬼”的结论。
她捅捅缪与的腰。
“嘶，你这动不动戳人腰的毛病上哪学来的？”
“就戳了你两次，我也没戳别人呀，”骆萧山觉得他大惊小怪，“说正事呢，你说要让鬼能吃到人的食物，是要通过香火的方式，具体要怎么弄？”
缪与正揭开碗盖，白乎乎的水汽衬得他肤白唇红，标准的一个美人模子。
可美人说话不好听：“你给它倒地上，一会我来掐个决就行了，热的凉的反正它这点修为也吃不出来。”
“多埋汰食物啊……”
虽然这鬼长得也挺埋汰的，但骆萧山还是决定尊重粮食的尊严，将它们好好盛在碗里，放在地上。
缪与看了眼，弹指一到青光划过，同时水鬼身上金光一闪，暂且松去了束缚。
不过他就算不这样做，那只鬼看起来都变形成一根棍的模样，一点点地接近散发着香气的食物。
水鬼扑了上去，两个圆圆的孔洞看起来像是它的鼻子，扩张成鸡蛋大小，一道乳白色的气息盘旋而起，钻入其中，化作一声饿了百年的喟叹，听起来跟哭也没什么差别。
“娘嘞！”
它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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