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吃过鱼仙馄饨?
其实和福建地区著名的鱼饺和肉燕十分相似,都是用肉锤打成细腻轻薄的饺皮,调一味鲜香的馄饨馅,包起来下入锅里,粉嫩的颜色像是人最柔软的心底,盛着旧日的回忆。
那个女人很擅长做这道美食,她年轻的时候和丈夫在外面打拼,她是主勺,爱倒腾这些,她叫她的馄饨叫鱼仙馄饨。
总是用最新鲜的鱼破开,刀具灵巧得像她肢体末端自然的延伸,不会留下一根碍事的鱼刺,鱼肉洁白细腻如若新雪,锤打成皮,直到透光,需要一把子力气,也需要别样的巧劲。
那是轻易用语言传授不明白的,非得靠脑子去悟才能通晓。
她就很爱去悟这样的事情,可是后来她得了病,少了家人,不再打得动了,但儿子很喜欢这样的食物,她就慢慢地做,从早上到晚上,一刻也不停歇。
馄饨的馅料也很讲究,不全是鱼肉,要混一些猪肉,肥瘦要适宜,葱姜水自然不能少的,否则会腥。
她喜欢往里放些马蹄,嚼起来脆生生的,但一个口味吃着腻味,就也包几个放紫菜的,间或藏一两个放了虾仁或者半颗皮蛋,就能笑眯眯地看着儿子,在碗里开出一个个小小的宝藏。
鱼仙馄饨没有传说,但她会讲故事,只是记性不好,每回说的都有点不同,她的儿子听进耳朵,也从不拆台。
他是个聪明孩子,聪明孩子爱吃这样长得像一尾尾小鱼的馄饨,配了金黄的煎蛋皮,葱花和一点点肉里带的油珠浮在汤面上,他总能吃的干干净净。
她就拿一把矮矮的小凳,坐在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地只是夯实的土面,可是扫得很干净,她摆在身边的碗碟也很干净。
手里的馄饨皮粘少许面粉,裹着圆溜溜的肉馅对折成三角,两侧压出层叠的褶皱,落到瓷碗里,像是鱼儿振尾,划过光阴,她的身形越来越瘦,头发越来越少,但她手里的馄饨,却从来没有变过。
那就是鱼仙馄饨。
骆萧山睁开眼,窗外鸟扯着嗓子,天光已经大亮。
这一觉比她预想中要睡得好,本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初来乍到的第一个晚上会不会认床。但现在,脑子比身体还不想离开这床。
她穿上拖鞋,摸进自己的小小厨房,凭借本能开火烧水,打算做个早饭对付一下,脑子昏昏沉沉,暂时没有思考能力,吃点什么好呢?
骆萧山打开橱柜,摸出一包面条,开封过的,已经用去了一小半。
她愣了一下。
明明记得昨天才买来的挂面,骆萧山并不能想起自己开封用的场景,她感到惶恐。
晚上吃这么多面条是真的会胖的啊!
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她想起楼前仅此一盏的灯光,湿到让鼻子不安的水汽,热腾腾的海碗面条,还有……
骆萧山拍了拍手。
她想起来了,昨天王姨教了她一手绝招,这可是面条大王经过实践检验的厨艺诀窍,千金不换,还好脑子没有完全睡懵,要是把这些也给忘了,那得多亏啊!
骆萧山美滋滋的,往开水里丢面条,数根纤细的麦色干棍受热变软,独属于谷物的香气与水蒸气共同旋转萦绕,透过水面折射出弯弯绕绕的形状。
她倒是想做一顿鱼仙馄饨试试,但手头没有材料,得先跟村里打听打听哪里能买到新鲜的鱼。
昨天骆萧山瞅了眼村里的名册,知道也有几家养殖户,其中一家在村西头包了水塘养鱼,不是别人,就是昨天来找缪与算方位的李伯,看来是还有些赚头,都修上房了。
想到缪与,骆萧山还有些担心,不知道这位昨天是否平安回到寺里。
都说山路不好走,天朴村这一带,植被又是铺天盖地的那种茂密,搞不好还有野猪老虎什么的出没。
可担心也没用,骆萧山掏出手机,她没有缪与的联系方式。屏幕上,昨天她被打断了拒绝进程的小红点还倔强地立在那里。
骆萧山皱眉。
这时,一阵敲门声令她揣起手机,骆萧山开门一瞧,是李伯拎着条鱼站在门口,裤脚还沾着泥点,橡胶连脚裤上的水珠顺着裤管往下滴。
“小骆早啊!快接着,刚从塘里捞的鲜鱼!” 李伯把鱼往前递了递,嗓门洪亮,“天刚亮,鱼还没醒透呢!”
那尾鱼被草绳串着嘴,闻言动弹一下,伸了个懒腰一般,青灰色的鳞片在屋外阳光下折射出眩光,骆萧山被溅起来的水吓了一跳:“啊?”
听了李伯用不咋标准的普通话解释一通,骆萧山才知道,这鱼是给缪与的谢礼。
“别看小缪大师年轻,本事可大着呢!” 李伯竖起大拇指,“不光会看风水,还识草药、能治病,人得了伤寒感冒,牲口闹了毛病,他一出手准好,分文不收,连药草钱都不肯要。”
村民过意不去,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酬谢方式,有些是拿一捆自家种的青菜,有些就摘一篮树上结的果子,像李伯就会提一尾自家塘里产的鱼。
“可是,那,那给我做什么呀?”骆萧山一头雾水。
“诶?小缪大师没跟你说?” 李伯也愣了,两人站在门口说话的功夫,那鱼像是彻底醒了,又扭了扭身子,草绳都被扯得晃了晃。
“他昨儿跟我说,让我挑条好鱼送到你这儿,还硬塞给我好些钱。” 李伯拍了拍口袋,“我说不用,他放下钱就走,那钱不知怎么就揣进我兜里了,老婆子昨晚才摸出来,我今早天不亮就去捞鱼,特意挑了条最好的!”
骆萧山哭笑不得,合着缪与是把她这儿当成临时厨房兼储物间来了?可她连缪与的联系方式都没有,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下来拿鱼?万一养死了多可惜。
李伯还赶着回去继续忙活,她只好将鱼养在昨天顶回来的盆里,放了些水,这鱼懒懒地呆在盆里吐了个泡泡,鱼鳍一动也不动,当然也可能是盆太小了的缘故。
骆萧山不好意思地朝着鱼拜了拜。
委屈您嘞,就是我的锅和胃还要更小一点。
上午的工作是整理村里的居民档案,最近在做人口普查的事情,还要将昨天的走访情况全部记录下来,是很琐碎的工作,不只是骆萧山在做,还有村里一个委员,爱群大姐,姓陈,也是村里的大姓。
有骆萧山这样刚毕业不久的脑袋来处理系统上的工作,陈大姐也轻松许多,对上年轻姑娘的态度比刚见面时更加友好,都能趁着休息的闲隙时间,主动和她讲讲村里的八卦。
说别的,骆萧山还对不上人,但说到缪与,她就非得竖起耳朵来听不可。毕竟,村里的青壮多不在家,就这么一个神神秘秘、一身谜团的,算是骆萧山的同龄人。
“小缪大师了不得喔,什么都会,诸葛亮来的喔。”
陈大姐一提起他,立刻兴致高昂,说起回忆场景如信手拈来一般。
“那时候他第一次到咱们村里头来,一出手,就把李老西家里的猪崽子给治服帖了,镇上的兽医站都说没治了,要拉出去烧了,多可惜,五六头,要好多钱的。”
骆萧山想起来,是有这么一户,养了十几头猪,不算多大规模,但也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产业”了。
“小缪大师刚好路过,听见李老西家哭丧似的,就随口说‘我能治’!当场在路边薅了把野草,让老西剁了拌猪食里,一天两顿,没过两天,那些小猪就欢实地拱食了,你说神不神?”
“厉害,厉害。”骆萧山听得头一点一点的。
陈大姐又说:“还有我小孙孙刚养出来那会,老哭,像我家儿小时候,他爷给抱到山上庙里去,都说佛瞧一瞧就不哭了,你说怎么着,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调皮蛋投胎,到了庙就好,下了山又哭,他爸妈也是什么法子都想了,又是找偏方又是上医院看的,嘛毛病没有,就是爱哭,天生的。”
“那叫一个愁嘞,全家都睡不上一个整觉,他爷都说要不送寺里得了,先当个几年小和尚,还省了洗发水钱。”
骆萧山没忍住笑出了声:“那然后呢?”
“我跟他爷就抱到寺里去,找方丈想想办法嘛,那天也巧,小缪大师在嘞,他就端了个碗过来,我才眨了下眼睛,你猜怎么着?”
陈大姐越说越兴奋,声音也拔高了一些:“凭空变出一碗水来了!我问他爷看没看清,他爷也说没瞧见!孙孙也不哭了,就晓得盯着小缪大师的脸,那么小一个愣知道傻笑。”
骆萧山听她描述,脑海里也自然浮现起缪与那张说是盛世美颜也不为过的脸,颜值确实优秀,算得上老少通吃了。
“小缪大师就这么拿手指头在碗里沾了点水,然后点到我孙孙脑门上,画了个圈,就好了,再没哭过了,我现在想着还觉得灵验,村里人都说,那是观音菩萨净瓶里的杨柳露呢!”
“真的假的?” 骆萧山听得眼睛都直了。
陈大姐忽然笑了,伸手指了指桌角的宣传单 —— 那是给村民发的 “预防电信诈骗” 海报,卡通小人歪着脑袋,夸张地比着 “不” 的手势。
骆萧山:……
“哪能啊!” 陈大姐笑得眯起眼,“我后来特意找小缪大师问了,他一本正经跟我说‘大姐,别搞封建迷信’,那水是泡了宁神草药的,就是看着清,我跟他爷没留意碗里本来就有。说小孩子身体弱,沾点草药水意思意思就行。”
缪与一本正经的声音就好像立体声响,自动播放在耳边。
骆萧山木然,这家伙在自己面前抓妖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总不会是还有点节操,所以专骗年轻人吧?
正聊着,村长从门外走进来,喊了一嗓子:“小骆啊,外头有个男娃娃说找你喔,还提了条好大的草鱼,得有二十斤吧,啧啧,什么时候我也能钓个这么大的?”
他比了一下,动作有点夸张,反正比骆萧山的手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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