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莲的马车刚停在沈府朱红大门前,便见母亲李氏身披银狐大氅,正站在廊下频频朝街口望去,鬓边的珍珠钗在雪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她心头一紧,不等丫鬟掀轿帘,便自己伸手撩开棉帘,踩着小凳快步上前,伸手扶住李氏微凉的手臂:“母亲,这么冷的天,您怎么站在外面等?仔细寒气侵体。”
李氏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温度,见不算冰凉,才松了口气,拉着她往暖阁走:“刚接到你外祖家的急信,说你外祖母前几日淋了雪,偶感风寒,夜里总咳嗽,我想着让你明日一早就动身去探望。”说话间,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沈雪莲颈间,瞥见那支半露的梅花银簪——银质簪身映着暖阁里的炭火光,簪头细小的珍珠像落了星子,样式清雅别致,绝非府中旧物。
“这簪子倒是新颖,”李氏在紫檀木椅上坐下,接过丫鬟递来的姜茶,目光落在沈雪莲耳尖上,“何时添的新物件?我竟没见过。”
沈雪莲指尖微微蜷缩,下意识将簪子往衣领里拢了拢,耳尖的热度顺着脖颈往脸颊蔓延。她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在杯壁轻轻划着圈,低声道:“是……是今日在南宫公子的别院,他送的。”她没敢提暖阁里的表白,只拣了赏梅、用膳的片段说,语气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他说昨日在银楼看到,觉得配我,便买了送来。”
李氏捧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南宫洛的心思,京中稍有留意的人都能看出几分,只是这孩子行事稳妥,从不做孟浪之事,今日送簪子虽显亲近,却也分寸得当。
她沉吟片刻,没说反对的话,只道:“南宫世子家世、品行都没得说,待人也周全,只是你年纪尚轻,心思单纯,凡事多留个心眼,别轻易托付真心。”话里虽有叮嘱,语气却并无不满——沈家与南宫家皆是京中望族,若真能结亲,于两家而言都是美事。
沈雪莲轻轻点头,心里却惦记着要给南宫洛报平安。方才在马车上,她一路都在想,他若是没收到消息,会不会担心?回到闺房后,丫鬟伺候她卸下月白狐裘,她第一时间从袖中取出那支梅花银簪,对着菱花镜细细插上。银簪衬得她眉眼愈发温婉,鬓边碎发垂落,映着烛光,竟添了几分少女的娇憨。
她指尖摩挲着簪头的珍珠,忽然想起南宫洛送她时的模样——他指尖微微发紧,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怕被她拒绝似的,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连带着心里都暖融融的。
“小姐,您瞧这簪子多配您,”一旁的丫鬟春桃笑着递过一杯热茶,“南宫公子待您多用心,知道您喜欢素雅的物件,特意挑了这样的。不如写封信告知他您明日要去外祖家?免得他还惦记着等您的消息。”
沈雪莲眼前一亮,觉得这主意极好。她走到书桌前,让春桃铺好雪浪笺,研好松烟墨,自己则握着一支紫毫笔,却对着空白的宣纸怔了半晌。往日里给外祖写问安信、给闺中密友写书信,她皆是下笔流畅,条理清晰,可如今要给南宫洛写信,笔尖落在纸上,却迟迟不敢落下——不知该用“南宫公子”还是“洛兄”,不知该先说感谢还是先说别离,连一句简单的“平安”,都觉得要斟酌许久。
她咬着唇,先写下“南宫公子亲启”五个字,笔锋顿了顿,觉得太过生疏,又添了个“台鉴”,才觉得妥帖些。接着,她写下“今日承蒙公子相赠银簪,簪子甚合我意,多谢公子费心”,写完这句,脸颊已热得发烫,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搁下笔,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定了定神,又接着写:“方才归家,母亲告知外祖母染恙,明日我需动身前往外祖家探望,归期未定。公子不必挂心,待我回来,再登门道谢。”
短短几行字,她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归期未定”四个字,她先是写了“约三五日”,又觉得外祖家若有事,三五日未必能回,便划掉重写;“登门道谢”又觉得太过见外,改成“再与公子细说”,最后还是觉得不妥,又改回“登门道谢”——她总觉得,当面说感谢,才够郑重。直到烛火燃尽半支,信纸被修改的痕迹添了几分烟火气,她才终于满意,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成梅花形状,放进一个绣着缠枝莲纹的锦袋里。
“春桃,”她把锦袋递给丫鬟,语气带着几分郑重,“明日一早,你务必亲自把这信送到南宫世子府,亲手交给府里管事,让他转交给南宫公子,不可有误。路上小心些,别把信弄丢了。”
春桃笑着接过锦袋,打趣道:“小姐放心,就算奴婢自己冻着,也不会让信受半点委屈。”沈雪莲被她说得脸颊更红,挥挥手让她退下,自己则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的锦袋,心中忽然泛起一丝期待——他收到信后,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像她一样,反复读好几遍?会不会也盼着她早点回来?
次日天还未亮,沈府的马车便已备好。沈雪莲穿着一身石榴红的棉裙,外面套着一件玄色斗篷,斗篷边缘镶着一圈雪白的狐毛,衬得她脸色愈发白皙。李氏亲自送到门口,又叮嘱了几句“照顾好外祖母”“自己注意保暖”的话,才看着马车缓缓驶离。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羊绒毯,角落里放着一个暖炉,暖意融融。沈雪莲靠在软枕上,掀开轿帘的一角,望着窗外掠过的雪景——街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早起的商贩正清扫门前的积雪,偶尔有行人走过,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她忽然想起昨日在南宫洛别院的情景,想起暖阁里的炭火、梅花的香气,还有他温柔的眼神,指尖下意识摸了摸发间的银簪,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而此刻的南宫洛,正坐在书房里,手中捏着那封梅花形状的信。清晨时分,小厮匆匆来报,说沈府的丫鬟送来了书信,他当时正在处理府中账簿,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算盘,快步走到门口接过锦袋。指尖触到锦袋的那一刻,他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属于沈雪莲的、淡淡的兰花香,心瞬间就乱了,连账簿上的数字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回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锦袋,取出里面折成梅花形状的信纸。展开信纸时,他动作轻得像怕弄坏什么,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墨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沈雪莲的香气。信上的字娟秀清丽,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涩,笔画间偶尔有停顿的痕迹,显然是写得极为用心。短短几行字,他反复读了三遍,才舍得放下——他能想象到她写这封信时的模样,或许是咬着唇,或许是频频搁笔,或许是写着写着就红了脸颊,那样的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他心头发软。
“公子,要不要给沈小姐回封信?”一旁的小厮见他盯着信纸出神,轻声问道,“告诉她您收到信了,让她路上小心,在外祖家安心待着。”
南宫洛摇摇头,眼底带着笑意,指尖轻轻抚过信纸上的字迹,仿佛能触到她写字时的温度:“不必了。她既说归期未定,我便等她回来。写信反倒显得刻意,不如让她安心照顾外祖母。”他顿了顿,忽然想起沈雪莲的外祖母染了风寒,连忙起身走到书架旁,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打开后里面放着几瓶药材,“你去库房取些上好的人参、当归,再把这瓶川贝枇杷膏带上,一起送到沈府去,就说是给沈老夫人补身体的,让沈夫人转交。记住,别说是我特意准备的,就说是府里正好有,让沈老夫人补身子用。”
小厮连忙应下,捧着药材退了出去。南宫洛走到窗边,推开窗,一股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雪后的清新。窗外的朝阳刚刚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庭院的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他望着街口的方向,仿佛能看到沈雪莲的马车正缓缓驶远,心中虽有不舍,却也安定——至少她平安出发,还惦记着给他写信,这份心意,已足够让他欢喜。
他转身回到书桌前,取出一个精致的梨花木盒,小心翼翼地将那封梅花信放了进去。木盒里早已放着几样东西:一支她前几日遗落在暖阁的玉簪,簪头是一朵小小的白玉兰,是她常戴的物件;一张她画废的梅花草图,纸上还留着淡淡的铅笔印记;还有一块她不小心掉落的、绣着半朵梅花的丝帕。这些都是他前世未能珍藏,今生小心翼翼收起的念想,如今又多了这封信,木盒里的东西,渐渐填满了他心中的空缺。
南宫洛坐在书桌前,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忽然想起昨日在别院的情景。沈雪莲说“和你在一起时,我很安心”,那句话像一道暖流,至今仍在他心头流淌。他知道,这几日的分别不算什么,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足以将前世的遗憾,都酿成今生的甜。他会等她回来,等她彻底放下心防,等她愿意将真心托付给他,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
而马车上的沈雪莲,正靠在软枕上,望着窗外掠过的雪景。她忽然觉得,这次去外祖家的路途,似乎也没那么漫长了。她想起南宫洛送她的银簪,想起他细心剔去鱼刺的模样,想起他说“只要你愿意见我,我随时都在”的坚定,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她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轻轻擦拭着车窗上的薄霜,心里暗暗想着:等从外祖家回来,一定要好好谢谢他,还要……还要和他一起去看城南的腊梅,听说那里的梅花开得最盛。
马车在雪地上缓缓前行,车轮碾过积雪,留下两道长长的痕迹,像一条通往未来的路。车厢里暖意融融,沈雪莲的心里,也像揣着一个暖炉,驱散了所有的寒冷与不安。她知道,这次分别只是暂时的,等她回来,一定会有更好的故事在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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