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宇抵达南山市时，已是深夜。医院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他的脚步声和心跳在耳边回响。
重症监护室外，一位中年女医生正在等他：“齐先生？我是江澄的主治医师，姓林。”
“她怎么样了？”齐宇急切地问，眼睛不自主地望向紧闭的ICU大门。
林医生神情凝重：“情况暂时稳定了，但还没脱离危险。狼疮引发多器官衰竭，加上产后大出血...”她摇摇头，“她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孩子呢？”
“早产，但在保温箱里情况良好。”林医生顿了顿，“齐先生，有些情况需要您了解。我们在江女士的随身物品中发现了一些文件，似乎是她提前准备的。”
林医生递过一个密封的文件袋。齐宇颤抖着接过，坐在走廊长椅上，深吸一口气才打开。
里面是一本病历副本和一封信。病历上的日期显示，江澄的狼疮确诊时间是在四年前，而不是她一直声称的十年前。齐宇的心沉了下去——她确实撒谎了。
他展开那封信，是江澄熟悉的笔迹：
“亲爱的齐宇：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对不起，我对你隐瞒了太多真相。首先，请知道，我从未停止爱你。从高中到现在，你一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念念是我们的儿子。毕业散伙宴那晚，我们都喝了酒...后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本想告诉你，但那时你已经拿到了国外名校的offer，前途无量。我不能毁了你的人生。
于是我匆匆嫁给了李建军，他是我家的远亲，一直喜欢我。他答应给我和孩子一个名分，条件是永远不告诉你真相。我同意了，这是我一生最后悔的决定。
李建军后来工程出事是真的，但他没有欠高利贷。那是我编的故事，为了解释为什么离婚。真相是，他受不了我始终爱着你，选择了离开。
至于我的病：念念三岁时突发高烧，检查后确诊狼疮。医生说可能是遗传，我自责不已，以为是我传给他的。但进一步检查显示，我的基因正常，而念念的病因更可能是孕期药物影响。
是的，我怀孕初期因为不知道，服用了一些药物。那可能导致了念念的病。我是个失败的母亲，不配得到原谅...”
信纸在这里被泪水浸湿，字迹模糊了一片。齐宇的视线也模糊了，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读下去：
“...当我发现自己再次怀孕时，医生强烈建议终止妊娠。我的身体状况不适合怀孕，尤其是狼疮已经开始影响肾脏。但我不能放弃这个孩子，这是我们的第二个孩子，也许是最后的机会...
如果我出了什么事，请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告诉念念，妈妈永远爱他。给新生的孩子取名‘念宇’，纪念我从未停止的思念。
永远爱你的，江澄”
齐宇握紧信纸，泪水无声滑落。这么多年的谜团终于解开，代价却如此沉重。
“齐先生，”林医生轻声说，“还有一件事。江女士在昏迷前反复念叨‘照片’和‘保险箱’。也许有什么重要东西她想让你看到。”
齐宇想起江澄在老家的旧物。他立刻打电话给助手小林：“帮我查一下江澄母亲现在的住址和联系方式。尽快！”
等待回复时，齐宇获准进入ICU探望江澄。
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脸色苍白如纸，但神态安详。齐宇轻轻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温度让他心痛。
“我来了，江澄。”他低声说，“我什么都知道了。你很勇敢，太勇敢了...现在换我来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孩子。”
他俯身，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江澄？”他急切地呼唤。
监测仪器上的数字波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齐宇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护士轻声提醒探视时间结束。齐宇依依不舍地离开，直奔新生儿ICU。
保温箱里，一个小小的人儿正在安睡。他那么小，那么脆弱，却有着坚强的生命力。齐宇隔着玻璃凝视这个新生命，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保护欲。
“念宇，”他轻声说，“爸爸来了。这次，爸爸不会离开了。”
这时，手机震动起来。是小林发来了江澄母亲现在的地址和电话。齐宇立刻拨通那个号码。
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的女声：“喂？”
“阿姨您好，我是齐宇，江澄的...”
“齐宇？”对方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澄澄经常提起你！她...她怎么样了？我听说她住院了，但具体情况她不让我知道，怕我担心...”
齐宇简单说明了情况，电话那头传来哽咽声。
“阿姨，江澄昏迷前一直在说‘照片’和‘保险箱’，您知道是什么吗？”
江母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来我家吧，是时候让你知道一切了。”
齐宇请护士特别留意江澄的情况，有任何变化立即联系他，然后驱车前往江母提供的地址。
江澄母亲住在南山一个老旧小区里。开门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眼睛红肿，显然是刚哭过。
“阿姨，我是齐宇。”
老人打量着他，眼泪又涌了出来：“像，太像了...念念简直和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引齐宇进屋，房间不大，但整洁温馨。墙上挂满了照片，大多是念念的成长照，还有几张江澄的毕业照和工作照。
江母从一个旧衣柜顶拿下一个小铁盒，打开它，里面是一叠信件和照片。
“澄澄一直爱着你，”老人轻声说，“即使嫁给建军后，她也珍藏着你所有的信和照片。建军后来发现了，这就是他们离婚的真正原因。”
齐宇翻看着那些旧物，心情复杂。有他大学时从国外寄给江澄的明信片，有他们高中毕业时的合影，还有...一张超声波照片，背面写着“我们的宝宝，10周”。
日期推算，那正是他们毕业散伙宴后不久。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齐宇痛苦地问。
“她试过，”江母抹着眼泪，“你出国后，她给你写了很多信，但都撕了没寄。她说不能毁你的前途。后来发现怀孕，她几乎崩溃了。那时建军一直在追求她，愿意给孩子一个名分...她做出了牺牲，齐宇。”
老人又从盒子底层拿出一张泛黄的报纸剪报：“这是那场车祸的报道。事实上，澄澄当时是为了避让一个突然冲上路的孩子才撞上护栏的。建军为了保护她，对警察说是自己开车分心。但他后来一直用这件事控制澄澄，威胁说如果她不听话，就告诉你孩子不是他的。”
齐宇握紧拳头，为江澄承受的一切感到愤怒和心痛。
“那她的病...”
“澄澄没有狼疮，”江母语出惊人，“是念念三岁时确诊后，她太过自责，开始出现类似症状。医生说这是‘代理性狼疮’，源于极度心理压力。她坚持认为自己应该负责，甚至开始服用不必要的药物...这才是最令人心痛的。”
齐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江澄的“病”是心理因素导致的，而她为了念念的真实病情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
“阿姨，我要带她去北京最好的医院治疗，”齐宇坚定地说，“还有念念和新生的孩子。请您同意。”
江母含泪点头：“她一直在等你，齐宇。即使最困难的时候，她也相信终有一天你会理解一切。”
就在这时，齐宇的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
“齐先生，江女士刚才短暂苏醒，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医生说这是个好迹象，如果您能尽快回来...”
齐宇立刻起身：“阿姨，跟我一起去医院吧。江澄需要我们，孩子们也需要外婆。”
去医院的路上，齐宇打电话给主编：“老大，我需要延长假期...不，我可能暂时不回去做战地记者了。这里...这里有更重要的人需要我。”
电话那头的主编沉默片刻，出乎意料地说：“我理解。社里正好需要一名驻北京的医疗健康记者，有兴趣吗？可以兼顾家庭和工作。”
齐宇的眼睛湿润了：“谢谢老大。我会认真考虑的。”
回到医院，齐宇迫不及待地冲向ICU。令他惊喜的是，江澄已经苏醒，虽然虚弱，但意识清醒。
“齐...宇...”她微弱地呼唤。
他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我都知道了，一切。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江澄眼角滑落泪水：“对不起...我害怕...害怕你会恨我...”
“我怎么可能恨你？”齐宇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你给了我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两个儿子。而我却错过了这么多年。”
“念念...他...”
“他很棒，像你一样坚强勇敢。”齐宇微笑，“小家伙还在雪地里堆雪人呢，完全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江澄勉强笑了笑，随即担忧地问：“新生儿...他...”
“很小但很坚强，像你。”齐宇保证道，“等你好一点，我就带你去见他。我们给他取名念宇，好吗？就像你希望的那样。”
江澄点点头，眼中充满欣慰。
医生过来检查后，将齐宇叫到一边：“齐先生，江女士的情况有好转迹象，但还需要观察24小时。之后如果稳定，可以考虑转院到北京。”
“谢谢医生，请尽一切可能救她。”齐宇说。
回到江澄床边，他发现她又睡着了，但这次表情安详，手握着他的手指不放。
齐宇轻轻抽出手机，给小林发了条信息：“帮我联系北京协和医院最好的狼疮和产后护理专家。不计代价。”
然后他打开相机，轻轻拍下江澄安睡的侧脸，又去新生儿ICU拍了张新生儿子的照片。最后，他请护士帮忙，拍了张自己握着江澄手的照片。
他把这三张照片发给了主编：“老大，这就是我要做的下一期专题：爱与生命的力量。来自一个特殊家庭的真实故事。”
主编很快回复：“感人至深。社里全力支持。期待你的回归，医疗记者齐宇。”
齐宇放下手机，凝视着江澄沉睡的面容。窗外的雪还在下，但病房内温暖如春。他知道前路依然艰难，但不再孤单。
他终于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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