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需要去医院吗?”
沉默几分钟,两人忽然同时开口,互相看着对方,都有些吃惊。
“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好。”男人脸上浮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接着语气平和地缓缓补充。
“不用……谢谢,”贺知白抬起眼飞快地看了眼镜子,“休息一下就好。”
“噢。”对方短促地拖了个尾音,朝他点点头。
贺知白瞬间又觉得莫名体内涌起一阵恶寒,强忍下胃部的反酸,他沉下呼吸,抬起脸看向身前的镜子。他看见男人也正看着自己,但不是通过镜子,而是微侧着身,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正如注视着亟待狩猎的猎物那般。
贺知白深呼吸几口气,终于站直身,转身对上那令他心惊胆战的眼睛,顷刻间给自己套上了层虚与委蛇的壳。
“见笑……真是抱歉。”他瞥了眼自己左手捏着的手帕,将擦拭干净的右手递了出去,“这个我会洗干净后还给您。”
男人握了下他的手,随即松开,向他摇头。
“没事,你留着吧。”
贺知白拘谨一笑,问道:“以前好像没见过您……请问怎么称呼?”
“噢,我姓许,一个月前刚刚调职过来这边,所以你可能不知道我。今天是跟着徐董过来看看,也是临时决定的,没来得及通知你们。别介意啊。”
“当然不会,十分荣幸。”贺知白脸上没什么血色,但笑容却仍很诚挚,“只是不知道许先生是做哪一行的,怎么会……对这个案子也感兴趣?”
许隽平轻哂一声:“靠着家里做些投资项目,不是很上得了台面。”
没等贺知白想好怎么接茬,他就继续说:“不过,我听徐董说他最近刚投资了两部电影,似乎对你们这次的项目还有些犹豫?”
如果说许隽平说自己不太上得了台面是谦虚的话,那他提徐昆对这个项目犹豫的事简直就是在放屁。或者是徐昆在放屁。
那个三角眼的老东西盯着这个项目的时间比他们所有人都长,也不知道用了多少见不得光的手段才弄到手,现在说他还在犹豫?他犹豫个屁,他就差点没把整个项目生吞活剥了。
贺知白在心里腹诽,可望着那双如同鹰隼般冷锐的眼,他仍不免心下一沉。
他有目的,而且目的绝对不善。
贺知白的左手不自觉将方巾攥紧,脸上的表情却没太大变化。
“许先生有想法?”
对方回答得冠冕堂皇:“我一向对有价值的东西很感兴趣。”
他忽然向贺知白凑近了些,似乎是对这拐弯抹角的对话厌烦了,从西装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方正的小卡,放进了贺知白的兜里。
“因为你的小助理说你胃病犯了,所以我就提议改一下签约的时间,等下次贺总你准备好了再签……只是我还有些额外的事想和你单独聊聊。明天晚上八点,你来卡片上那家餐厅找我。”
接着他往后退了一步,打趣似地说:“你没来我会默认你拒绝了这次合作。”
贺知白却明白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只能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步入的眼前这个男人的狩猎范围,更不知自己如何就成了他眼中的猎物。
“抱歉,许先生……为、为什么?”
“嗯?”许隽平轻轻笑了一声,坦然道,“其实我对这个项目没什么兴趣……对你倒是有一点。上个月我们见过一次的,不过你大概忘了。”
“我只是想和你吃顿饭,聊聊关于这个项目的一些事情。你不用现在回答,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唔,再见。”
随即,一身熨帖西装的男人转身往外走去,只留下一个悠闲又洒脱背影与定制的厚底皮鞋与地板砖相撞的脆响。
贺知白的手攥得发白,他背着光,阴影里的神色看不分明,唯有望着他离开背影的目光如炬。
一听说贺知白的反常举动,贺织央就迅速搁下手里的东西赶到了会议室。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说不上是为什么,贺织央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诚然,就皮相来说,他优越得让人难以挑剔,一举一动都彰显着他是个极有家教与涵养的人。可他依旧让她感到不适。非常不适。
简短地互相做过自我介绍后,贺织央终于明白他是哪里让自己感到不好了——他给她的压迫感太重了。从小助理那里听到“许隽平”这个名字时,她就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见到本尊,又联系上贺知白的反常举动,她就感觉自己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听见小助理在旁解释说贺知白一直有胃病,她昨天还刚接到主治医师让他复诊的电话,贺织央便就也说了他早上没吃早饭的事。向三位大佬解释完毕后,贺织央提议让她代理签字,却冷不丁遭到了许隽平的反对,他面带微笑地提议不妨换个时间,然后直接站起身对他们说自己去洗手间看看情况,让徐昆和韩锦舟先回去。
贺织央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挽留他,对方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你要去吗?”
刚出洗手间,贺知白就看见抱着胳膊靠墙站着的贺织央,听到这问题,他愣了愣。
他要去吗?
他有的选吗?
城市宣传片的构思他们都基本做完了,实地考察也做了大半,不少人熬了十多个通宵,现在可以因为他的个人原因说放弃就放弃吗?
他做不到。
“去,怎么不去。”贺知白往前迈了一步,“他还能把我生吃了不成?”
贺织央长呼出一口气。
“小白……”
“我没事,真的。”
“叮咚——”
负二层到了。
许隽平刚走出电梯没几步,就看见一个穿着牛仔外套的人向他疯狂挥舞着双手。
他缓步走了过去,对方抢在他说话前伸出手心。
“哥,那个那个。”
“事情还没完呢,急什么?”
“哎呀,你怎么耍赖?我好不容易才搞定我姐那边,哎哎哎,真的,先借我玩两天嘛。啊?行不行啊?许哥!”说到最后,他一把抓着许隽平袖口,扯着袖口晃他。
饶是许隽平,也被他这现眼的动作惊得一愣,他一手抓住他手腕,忙甩开他,制止住他进行这毫无美感可言的幼稚行为。
他的声音依旧冷淡:“撒娇都学会了?”
只见脑袋短根筋的韩锦舟忽然眼含热泪,一副几欲声泪俱下的模样:“要不是老头停我卡,兄弟我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许隽平凉凉地看他一眼,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放进他摊开的手心。
“别恶心我。先送我回去。”
韩锦舟目光瞬间变得肃然,单膝轻微点了下地,毕恭毕敬地用手心托着钥匙,仰起脸一本正经道:“遵命!”
许隽平眼角一跳。
“滚。”
简单地过了把戏瘾,又得到了心心念念的SVJ车钥匙,韩锦舟忙站起身,乐颠颠地给许隽平开车门去了。
第二天。
等到贺知白将今日份的文件处理完后,已是夕阳西下了。目及之处是大片的橙黄,他偏头看了眼落地窗外。
对面大楼的反射过来的光亮得刺眼。
他拿过手边的遥控器关上了窗帘。办公室里的智能灯光渐渐变亮。随后他阖上双目,后仰起头,右手按着后肩后侧,向左右各压了几下,又转动几下肩关节,以缓解肩颈部的酸疼。靠着椅背休息了几分钟后,贺知白才去看时间。
18:27。
还有一个半小时。
“咚咚——”两声敲门声之后,贺织央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她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眼神也能没找到落点。
“小白……”
贺知白起身去接了两杯温水,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怎么了?”
贺织央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才抬起眼望向他:“你、你害怕吗?”
贺知白点点头,诚实地回答:“怕。”
“那你……要不算了吧?”
贺知白喝了口水,呼出一口气,然后抬眼注视着她,提醒她:“你知道的,我们的运营资金有些问题了。”
贺织央愣了愣,她想和他争辩,却没想到适当的理由,最后只能干瘪地说:“这不重要,小白,重要的……应该是你。”
贺知白摇头。
“织央,不只是因为这个,你不了解他,我们玩不过他。就算躲得了今天这一次,那下一次呢?或者下下次呢?逃不掉的。”
“可我担心他发现……”
“没事,我会小心的。”贺知白向她露出了个宽慰的笑。
晚上八点,贺知白准时抵达了许隽平说的餐厅。
报上姓名后,侍应生告诉他许隽平刚刚出去接电话了,就先领着他去了预约的餐桌。
位置靠窗,能看见下面繁华的街道。
“许先生说您要是饿了就先点些吃的。请问您现在需要些什么吗?”
贺知白顿了顿,“方便给我杯白水吗?谢谢。”
“好的,您稍等。”
等贺知白杯子里的白水见了底,许隽平才终于回来了。
“抱歉,久等了。是家里长辈的电话,就讲得久了些。”
听见某个字眼后,贺知白脸色稍变,又瞬间恢复如常。
“没事。”
许隽平笑了笑,左手拉开椅子,坐下后说道:“我刚来江海市没多久,对这里也不太了解,这家店也是朋友推荐给我的,说是味道还不错。”
贺知白大致看了遍侍应生递来的菜单上的价格,心想这么离谱的价格,要是做出来的东西还难吃,顾客还不得把它墙都给强拆了?
“一份鹅肝酱,一份红烩鸡……再要一杯咖啡。”许隽平没接菜单,直接对侍应生说道。
贺知白又看了一眼那让他头大的全英文菜单,索性就将它合上了,抬头对侍应生说:“和这位先生一样……咖啡就不要了,换成橙汁吧,谢谢。”
侍应生微笑着接过菜单,熟练地说着那句“好的,请稍等”,接着就转身快步离开了。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许隽平忽然问他。
贺知白偏头打量了一下正在被弹奏的白色钢琴,钢琴师手指在琴键上优雅地翻飞、跳跃,往上可以看见店内穹顶上挂着的暖光吊灯,柔和的灯光亮度并不高,但很有格调,又往下,木架上放着的各色的鲜花,一簇一簇的,煞是喜人,而每张餐桌上都放着个细长的花瓶,里面极有情调地插着支娇艳的红玫瑰。
“挺好的。”贺知白回答。
但他的目光仍没收回,许隽平觉察到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是那架白色钢琴那里。
一架钢琴有什么好看的……许隽平愣了愣,他好像知道了贺知白看的是什么。
那位钢琴师的腿边正坐着个小娃娃,或许是因为餐厅里温度较高,小孩嫌热,就脱了外套,露出圆乎乎的胳膊来。小孩席地而坐,两条小短腿之间放着张纸,左手抓着支蜡笔正往上面涂涂抹抹。涂抹了一阵后,大概是画完了,她又将蜡笔一一装进小袋子。
小孩双手捧着脸欣赏她的画作,或许是画得满意了,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小小的肩膀跟着颤。
偷窥完小朋友画完画后,贺知白终于后知后觉地收回了目光。
“你喜欢这里吗?”
“嗯,喜欢。”
许隽平笑了笑:“那就好。”
直到用完晚餐,两人都没再说话,可贺知白却感觉得到许隽平一直在看着他。
他的视线让他手心有些微微的出汗。
许隽平捏了张纸巾擦了擦什么都没有的嘴角,忽然说:
“当我男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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