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5度,不是流感。”林清宴的听诊器离开林秋后背时,金属圆盘擦过皮肤激起一阵战栗。他忽然僵住了,手指拨开她散落的黑发,“JoJo,别动。”
床头灯将父亲的影子投在墙上。
林秋刚要转头,一阵刺痛从颈后炸开——像是有人用橡皮筋狠狠弹了她的神经末梢。
“水痘。”父亲的声音沉了下去,“你小时候漏接种了疫苗。”
窗外,阴沉的天空开始飘洒雪花。
林秋盯着日历上被红笔圈出的日期:12月23日,杰克逊家年度慈善晚宴。她的礼服还挂在衣柜里,银灰色的丝绸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光。
“我必须去。”她挣扎着坐起来,立刻被眩晕击中,“我答应了珍妮要帮忙主持儿童拍卖环节——”
“你哪儿也去不了。”林清宴已经拿出手机,“至少两周隔离期。我现在给迈克尔打电话。”
水泡在黎明前爬满了林秋的背脊。
镜子里,那些透明的小丘疹像是某种恶作剧的亮片,从锁骨一路蔓延到腰际。最可恶的是额头上那颗,正好落在眉心,活像拙劣的印度彩绘。
电话铃在上午九点准时响起。林秋扑向床头柜,差点打翻水杯。
“小星星!”迈克尔的声音通过扬声器填满整个房间,“听说你变成了斑点狗?”
林秋把脸埋进枕头:“现在像被泡发的糯米糍。”
“我六岁时出过水痘。”电话那头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杰梅因故意在我枕头上放冰块,说能止痒——千万别信!”
护士敲门进来送药时,林秋正对着电话描述水泡分布图:“……最糟的是后背,像躺在了乐高积木上。”
“等等,”迈克尔突然说,“你刚才说多高烧?”
“昨晚39度,现在降到——”
电话突然中断。五分钟后,父亲沉着脸走进来:“迈克尔要派私人医生过来。我告诉他没必要,但你知道他多固执。”
林秋把冰袋按在发烫的眼皮上:“你答应了?”
“条件是他也得做全面检查。”林清宴调整着点滴速度,“那家伙东京巡演回来咳了半个月。”
窗外的棕榈树在风中摇曳,投下支离破碎的影子。林秋数着吊瓶里的水滴,思绪飘到梦幻庄园——此刻工人们应该正在悬挂彩灯,厨师们准备着三百份儿童餐,而迈克尔……
她的想象被门铃声打断。出现在门口的却不是预想中的白大褂,而是个戴圣诞老人帽的快递员,怀里抱着足有半人高的包裹。
“林秋小姐?特别加急件。”
包裹层层拆开后,林秋怔住了:一台崭新的索尼便携式摄像机,镜头旁系着银色蝴蝶结。贺卡上是迈克尔潦草的字迹:“给斑点小星星——拍下你的水痘日记,等我拿格莱美最佳纪录片奖!PS:医生一小时后到,别告诉你爸我溜去香港时也低烧。”
林秋的指尖抚过摄像机冰凉的金属外壳。她按下录制键,镜头里立刻出现自己浮肿的脸和滑稽的额间水泡。
“第一天。”她对着镜头说,声音因为鼻塞变得闷闷的,“患者出现妄想症状,怀疑自己是一颗被外星人植入了奶茶的珍珠……”
医生的到访带来了更严厉的禁令:禁止抓挠,禁止沐浴,甚至禁止穿粗糙的衣物。林秋套着父亲的老式棉麻衬衫,像只困兽般在卧室里踱步。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切,包括她试图用叉子给后背挠痒的犯罪未遂画面。
“你知道最惨的是什么吗?”第三天晚上,她对着镜头抱怨,“痒比痛难忍一百倍。就像……就像有蚂蚁在骨头里开派对。”
摄像机红灯闪烁,仿佛在无声地笑。林秋突然把它转向窗外:“看,下雪了。”洛杉矶罕见的圣诞雪轻轻覆盖着街道,将一切肮脏与不完美温柔掩盖。
门铃再次响起时,她以为是护士来换药。打开门却看到个雪人——不,是抱着巨型礼盒的迈克尔,帽子和肩膀上积了薄薄一层雪。白色口罩遮住他大半张脸,但那双眼睛弯成了月牙。
“你疯了吗?”林秋下意识后退,“水痘会传染!”
迈克尔把礼盒往地上一放:“我出过水痘,记得吗?”他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个喷雾瓶,“而且带了消毒液。”
消毒水的气味瞬间充满玄关。
林秋看着迈克尔像特工一样对着自己全身喷洒,忍不住笑出声:“你看起来像在给蔬菜除虫。”
“严格来说,水痘病毒属于——”
“停!”林秋捂住耳朵,“生病期间禁止医学讲座。”
礼盒里装着令人瞠目的东西:一套真丝睡衣,摸起来像流水般柔软;十二瓶不同颜色的止痒药水,标签上手写着“薄荷”“薰衣草”“绿茶”等字样;最底下还有台任天堂红白机,卡带是刚上市的《超级马里奥兄弟3》。
“珍妮说你一直想玩这个。”迈克尔盘腿坐在地毯上,开始连接电视线,“她说能分散注意力。”
林秋裹紧睡袍坐在两米外:“晚宴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团糟。”迈克尔操纵着马里奥跳过食人花,“昆西带来的合唱团孩子们打翻了潘趣酒,Bubbles偷吃了三层蛋糕顶上的巧克力圣诞树。”
游戏音效充满房间。
林秋看着屏幕里蹦跳的水管工,突然说:“我准备了拍卖会演讲稿……关于儿童医疗基金的。”
迈克尔暂停了游戏。他转身从背包里取出个信封:“正好,我需要个远程主持人。”
录像带放进摄像机后,电视屏幕上出现了梦幻庄园的宴会厅。几十个孩子围坐在圣诞树前,看到林秋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时,他们齐声欢呼起来。
“这是作弊。”林秋对着镜头瞪大眼睛,“我看起来像被撒了芝麻的麻糬!”
“现在,请我们最聪明的朋友介绍今晚的慈善项目。”迈克尔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镜头转向一个医疗基金会的模型展板。
林秋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睡袍缝线。屏幕里的孩子们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等她开口,那些因为化疗失去头发的小脑袋,那些支架支撑着的瘦弱身体。
“呃……大家好。”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我是林秋,本来该在现场的,但现在……”
她突然掀开刘海,露出那颗饱满的水痘:“看到了吗?圣诞老人提前给我的额外礼物。”
孩子们哄堂大笑。
林秋感到某种紧绷的东西在胸口松开了。她拿起准备好的演讲稿,流畅地讲解起基金会如何为贫困患儿提供药物。讲到一半时,她甚至即兴加入了水痘趣事:“所以记住孩子们,痒的时候可以拍打,但别学我用叉子——护士说那会留下星际大战式的疤痕。”
录像放完后,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迈克尔轻轻鼓掌:“完美演出。你让我们的捐款箱多了两万美金。”
“真的?”
“鲍勃·迪伦说他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斑点女孩。”迈克尔笑着递过一张支票复印件,“备注栏写着‘给麻糬小姐买新叉子’。”
林秋的喉咙突然发紧。她低头假装整理游戏手柄,不让迈克尔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那些孩子……汤米也在吗?”
“坐在第一排。”迈克尔的声音柔和下来,“他让我转告你,等你好了要比赛玩马里奥。”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月光照在堆积的礼物包装纸上,折射出细碎的银光。
林秋把摄像机转向窗外:“看,我们的第一个白色圣诞节。”
迈克尔凑到镜头前,口罩上方露出微笑的眼睛:“明年去阿拉斯加过?我听说极光比圣诞灯还美。”
“前提是你别再突然跑去北极圈搞‘文化交流’。”林秋按下录制键,画面里两人戴着口罩的脸挤在一起,像是某种古怪的双头生物。
水痘在第七天开始结痂。林秋趴在床上,任由护士给后背涂炉甘石洗剂。摄像机架在床头,红灯规律地闪烁。
“患者最新情况。”她对着镜头报告,“额头上的‘第三只眼’已经干瘪,但背部变成了撒哈拉沙漠地形图。”
门铃响起时,护士刚拧紧药瓶。这次来的是快递公司的车队——整整三辆小卡车,载着来自梦幻庄园的圣诞礼物。工人们搬进来的东西让林清宴都瞪大了眼睛:等比例缩小的旋转木马模型,装满手工饼干的驯鹿形篮子,甚至还有棵装饰好的迷你圣诞树,顶端挂着一颗金色小球。
“迈克尔·杰克逊送的?”护士惊叹道,“我还以为报纸上那些夸张报道都是编的。”
林秋从礼物堆里挖出一盒录像带。电视机亮起来时,画面里是前晚慈善晚宴的完整录像。她看到自己出现在大屏幕上掀刘海的傻样,看到孩子们举着“快点好起来”的标语牌,看到迈克尔在拍卖环节偷偷举牌买下她原本要主持的环节——“与林秋共进法律咨询午餐”,成交价五千美元。
“这不合规!”林秋抓起电话,“慈善拍卖不能由工作人员参与竞价——”
“冷静点,小律师。”迈克尔在电话那头大笑,“买主是理查德·白,你的未来老板。”
林清宴从厨房探出头:“理查德?他捐了五千就为和我女儿吃顿饭?”
“不。”林秋盯着录像里白律师狡黠的笑脸,“他捐五千是为了嘲笑我的水痘造型。”
圣诞树上的彩灯将影子投在墙上,林秋蜷缩在礼物堆里,摄像机仍在不懈地记录着。
她对着镜头举起结痂的手臂:
“医学奇迹,患者居然开始怀念痒的感觉——因为至少那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
元旦前夜,最后一块痂皮脱落。林秋站在浴室镜子前,小心触碰着眉心淡粉色的印记。电话铃响起时,她正往脸上拍父亲调制的药草爽肤水。
“疤明显吗?”迈克尔开门见山地问。
林秋凑近镜子:“像淡淡的樱花。”她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脱痂?”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声:“你父亲的医疗报告写得非常……详细。”
“什么?他居然——”
“作为交换,我提供了东京演唱会的医疗记录。”迈克尔的声音带着笑意,“现在两位医生正在讨论怎么对付我的顽固咳嗽。”
窗外,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林秋拉开窗帘,发现门口停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司机举着牌子:“麻糬小姐的康复专车”。
“给你三十分钟。”迈克尔在电话里说,“我们要赶在理查德之前占领最好的午餐位置。”
林秋挂掉电话,飞快地套上那件银灰色礼服裙。镜子里的女孩眉心有一点粉红,像是被仙女轻吻过的痕迹。她拿起摄像机,录下最后一个画面:
“水痘日记最终回。患者即将重返文明世界,希望她还记得怎么用叉子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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