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2月的洛杉矶，雨水在玻璃窗上蜿蜒成河。林秋数着窗棂上的雨滴，膝盖上摊开的《绿野仙踪》正翻到“奥兹国”那一章。在她身后，迈克尔·杰克逊的第二十次排练刚刚中断。
“再来！”制作人昆西·琼斯的声音从控制室传来，“迈克尔，副歌部分需要更强烈的爆发！”
林秋悄悄转头。
汗水浸透了迈克尔的白衬衫，像另一场大雨般在他背上晕开深色痕迹。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揉捏着右膝——那里有去年巡演留下的旧伤，父亲林清宴上周才给他注射过消炎针。
“抱歉，我需要五分钟。”迈克尔抓起毛巾擦了擦脸，彩色木珠手链在腕间哗啦作响。那是圣犹达儿童医院的白血病患儿送给他的，珠子排列成残缺的爱心形状。
他踉跄着走向休息区，在林秋身旁的地毯上瘫坐下来。
女孩默默合上书本，从书包里取出保温杯。
“菊花茶。”她拧开杯盖，热气裹着药香氤氲而起，“爸爸说可以缓解肌肉疲劳。”
迈克尔接过杯子时，指尖在微微发抖。录音棚的顶灯照下来，在他睫毛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像是两片疲倦的鸦羽。
“第三十六场巡演合同昨天签完了。”他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哥伦比亚的人说，如果票房达标就给我创作新专辑的自由。”水蒸气模糊了他的面容，“你知道他们管这个叫什么吗？‘激励条款’。”
林秋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窗外的雨更大了，雨声淹没了控制室里的讨论。她忽然想起上周陪父亲出诊时，在比弗利山诊所看到的场景：一个金发经纪人把蓝色药片塞进童星嘴里，说这是“小小魔法能量丸”。
“星星也要充电的。”她指了指自己的笔记本，封面上烫金的五线谱图案已经有些磨损。
迈克尔怔了怔，突然笑出声来。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彩色木珠擦过她的额角，留下淡淡的松木香。“你说得对，我的小星星。”
控制室的门猛地被推开。
“迈克尔！”约瑟夫·杰克逊的嗓音像砂纸摩擦玻璃，“哥伦比亚的财务总监到了，他们要讨论追加十二城巡演的事宜。”
林秋看见迈克尔的肩膀骤然绷紧。他仰头喝完剩下的茶，起身时那个在舞台上仿佛能挣脱地心引力的身体，此刻像被无形的线绳牵扯着。
“记得帮我收好乐谱。”他低声说，把保温杯塞回她手里。杯壁上还留着他的体温，和录音室里正在播放的《Human Nature》一样温热。
林秋踮脚望向控制室。
透过玻璃，她看见约瑟夫正把一份合同拍在桌上，哥伦比亚的高管们西装革履如一群乌鸦。迈克尔走进去时，有人递给他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冰块碰撞的声音像是牙齿在打颤。
“别看。”珍妮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十二岁的女孩手里攥着代数作业本，“爸爸谈生意时总是这样。”她拽着林秋往游戏室走，却在拐角处停下，从花瓶后摸出个皱巴巴的纸团，“迈克尔昨晚写的，可能对你学钢琴有帮助。”
展开的乐谱纸上，《Billie Jean》的旋律被改成了简易钢琴版。页脚处画着歪歪扭扭的中文“星星”二字，墨迹晕染得像要化开的糖。
圣诞前夜，林清宴的别克车陷在比弗利山的车流里。后座上，林秋摩挲着膝上的礼物盒。铜质书签在红丝绒衬里上闪着微光，顶端的星星浮雕是她用三周零花钱在唐人街银器店定制的。
“医院的董事会通过了我的提案。”林清宴突然开口，手指敲打着方向盘，“明年三月会增设儿童门诊部。”他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听诊器，银质胸件在街灯下忽明忽暗。
林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父亲再也不必半夜被叫去给权贵打营养针，就像迈克尔不必在发烧时强撑着登台。但此刻电台里正播放《圣诞老人进城来》，欢快的旋律让她想起上周在杰克逊家看到的场景：约瑟夫把迈克尔叫进书房后，传出的争吵声连圣诞树上的彩灯都在震颤。
杰克逊宅邸今夜灯火通明。
林秋在玄关处脱下外套时，珍妮拽着她直奔录音室，“快！迈克尔在试新歌！”
隔音门后的场景让林秋屏住呼吸。迈克尔独自坐在钢琴前，十指在黑白键上起伏如浪。没有制作人，没有经纪人，只有音符在空气中自由生长。他哼唱的旋律像林间鹿鸣，与录音室里那些精心雕琢的商业作品截然不同。
“给。”曲终时林秋递上礼物盒，这才发现他左手腕缠着绷带，“你的手……”
“排练时擦伤而已。”迈克尔迅速拉下袖口，接过盒子时绷带边缘露出淡黄色药渍。打开礼物的瞬间，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正是我需要的！《彼得·潘》里说，每个星星上都住着个孩子的梦……”
书房方向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约瑟夫和哥伦比亚高管的影子在毛玻璃上扭曲成狰狞的剪影。
“别管那些。”迈克尔突然把书签别在乐谱架上，“想听真正的圣诞礼物吗？”他的手指再次落在琴键上，这次弹的是《星空》（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但和弦进行变得奇妙而忧伤。
林秋看着他的侧脸被谱架上的铜星照亮。在这个充满商业算计的夜晚，这颗小小的星星仿佛成了某种隐秘的抵抗——就像父亲坚持要设立的儿童门诊。
“明年一月，”弹完最后一个音符，迈克尔轻声说，“我要开始录一张新专辑。昆西说这可能会改变流行音乐的历史。”他苦笑着看向书房，“当然，得先完成那三十六场巡演。”
林秋想起父亲诊室里那个吞药片的童星。她突然抓住迈克尔的手腕，彩色木珠硌着她的掌心：“不要吃他们给的魔法药丸。”
迈克尔愣住了。远处传来约瑟夫呼唤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促。最终他只是轻轻捏了捏林秋的手指，把星星书签放进贴身口袋：“圣诞快乐，我的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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