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6月,波士顿的雨季来得比往年早。林秋站在法学院图书馆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框。
她的笔记本摊开在桌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LSAT模拟题的批注。
“林,你在这儿啊。”德里克推门进来,头发上还挂着雨珠,“听证会还有半小时开始,再不走要迟到了。”
林秋合上笔记本,塞进背包:“走吧。”
德里克撑开伞,两人并肩走在湿漉漉的校园小路上。雨水在石板路上积成浅浅的水洼,林秋下意识地避开,但鞋尖还是溅上了几滴泥水。
“你最近很忙?”德里克问,“上周的社团会议你没来。”
“在准备LSAT。”林秋简短地回答,“下学期想提前修完学分。”
德里克点点头,没再多问。他们认识半年,早就习惯了她这种雷厉风行的节奏。
联邦法院的听证会关于一桩移民案件,原告是一位墨西哥母亲,因非法滞留面临遣返,而她六岁的儿子是美国公民。
林秋坐在旁听席上,钢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法官的提问和律师的答辩。
“如果她被遣返,孩子怎么办?”法官皱眉问道。
“孩子可以留在美国寄养系统,”政府律师回答,“或者随母亲回墨西哥。”
林秋的笔尖顿了一下。
德里克侧头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继续写,但笔迹比刚才重了几分。
听证会结束后,雨下得更大了。林秋和德里克站在法院门口的屋檐下等出租车。
“你觉得法官会怎么判?”德里克问。
“大概率驳回上诉。”林秋说,“移民法很严格。”
德里克叹了口气:“那孩子才六岁。”
林秋没接话,只是望着雨幕出神。
——
回到宿舍时,她的电话答录机闪着红灯。
按下播放键,父亲的声音传出来:“JoJo,下周我要去纽约参加医学研讨会,顺路去看看你?”
然后是艾玛的留言:“周末有个派对,你一定要来!安德森问起你了。”
最后一条留言是理查德·白的,声音比平时严肃:“林秋,迈克尔下周在波士顿的演唱会取消了。他……出了点状况,目前在医院。如果你有空,可以打个电话给他。”
林秋的手指悬在回拨键上,停顿了几秒,最终按下了删除。
她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但天色依然阴沉。
她坐到书桌前,翻开LSAT习题册,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逻辑推理题上。
——
第二天清晨,雨终于停了。
林秋换上运动服,沿着查尔斯河慢跑。
晨雾还未散尽,河面上泛着淡淡的银色。
她的呼吸平稳,脚步规律,直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她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是父亲。
“JoJo,你在哪儿?”林清宴的声音有些急促。
“跑步。”她调整着呼吸,“怎么了?”
“我刚接到医院电话,迈克尔转院到波士顿医疗中心了。”
林秋的指尖微微收紧:“什么?”
“药物反应,不算严重,但他指名要见你。”
河面上的雾气被晨风吹散,阳光终于透了出来。林秋站在原地,听着电话那头父亲的呼吸声。
“你要去吗?”林清宴问。
林秋深吸一口气:“把病房号发我。”
……
波士顿医疗中心的走廊安静得能听见脚步声。
林秋推开病房门时,迈克尔正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杂志。
他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苍白,但看到她的瞬间,眼睛亮了起来。
“小星星。”他放下杂志,“你来了。”
林秋走到床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怎么回事?”
“止痛药过敏。”迈克尔耸耸肩,“巡演取消了,制作人快气疯了。”
“严重吗?”
“不严重,就是得休息几天。”他看着她,“你最近怎么样?”
“忙。”林秋简短地回答,“LSAT,模拟法庭,游泳训练。”
迈克尔笑了:“还是老样子。”
病房的窗户半开着,微风吹进来,带着雨后清新的气息。
林秋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药瓶上,标签上的剂量明显超标。
“医生调整剂量了?”她问。
“嗯。”迈克尔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之前的药效不够。”
林秋没说话,只是伸手把药瓶拿起来,拧开看了看。
“别担心,”迈克尔轻声说,“这次是真的医嘱。”
林秋把药瓶放回去:“你结婚后,丽莎没管这些?”
迈克尔的表情微微一滞,随即恢复平静:“她很忙,巡演期间我们见得不多。”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窗外的树梢上,一只麻雀跳了几下,又飞走了。
“爷爷的葬礼,”林秋突然开口,“谢谢你的消息。”
迈克尔点点头:“应该的。”
又是一阵沉默。
“你饿吗?”林秋站起身,“我去买点吃的。”
“好。”
她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
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前,她塞进硬币,按下一罐可乐。
易拉罐滚出来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她靠在墙边,拉开拉环,喝了一口。
冰凉的碳酸液体滑过喉咙,带着微微的刺痛。
再回到病房时,迈克尔已经睡着了。
他的呼吸很轻,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林秋轻轻把买来的三明治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他。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病房里的影子越拉越长。
林秋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德里克发来的短信:「听证会总结写好了,发你邮箱了。」
她回复:「谢谢,晚上看。」
放下手机,她发现迈克尔已经醒了,正静静地看着她。
“你没走。”他说。
“嗯。”
迈克尔微微笑了:“还是和以前一样。”
林秋没回答,只是拿起三明治递给他:“吃点东西。”
他接过来,慢慢拆开包装:“波士顿的雨停了吗?”
“停了。”
“那就好。”
迈克尔嚼着三明治,眉头微微皱起:“这面包太干了。”
“医院附近只有这一家店还开着。“林秋说,“将就吃吧。”
他笑了笑,没再抱怨,继续慢吞吞地吃着。林秋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
“你最近还弹钢琴吗?”她突然问。
迈克尔抬头看她:“偶尔。巡演期间没时间,现在倒是可以练练。”他顿了顿,“想听?”
“这里没钢琴。”
“医院活动室有一台。”迈克尔指了指门外,“昨天护士告诉我的。”
林秋看了一眼他手背上的输液针:“你能下床?”
“这点小事难不倒我。”他掀开被子,动作利落地拔掉了输液针,血珠立刻从针孔渗出来。
“你——”林秋站起来,一把按住他的手,“别乱动。”
她从床头柜上抽了张纸巾,压在他的手背上。
迈克尔任由她动作,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担心我?”
“怕你弄脏医院地板。”林秋松开手,血已经止住了。
迈克尔穿上拖鞋,从衣柜里拿了件外套披上:“走吧,带你去听钢琴。”
活动室在走廊尽头,空无一人。
角落里立着一架老旧的立式钢琴,琴键有些发黄。
迈克尔走过去,随手按了几个音,音准还算可以。
“想听什么?”他问。
林秋靠在墙边:“随便。”
迈克尔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弹起了《Human Nature》的前奏。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什么,但旋律依然清晰地流淌出来。
林秋闭上眼睛,熟悉的音符让她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八岁的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的感觉。
琴声突然停了。
“手有点僵。”迈克尔活动了下手腕,“太久没练了。”
林秋睁开眼:“你该回去休息了。”
“再弹一首。”他的手指重新落在琴键上,这次是一首她没听过的曲子,舒缓而忧伤。
“新歌?”
“嗯。”迈克尔没有抬头,“还没写完。”
林秋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
“好听。”她说。
迈克尔合上琴盖:“谢谢。”
他们一前一后走回病房,走廊的灯光把影子拉得很长。
护士正在病房里整理床铺,看到迈克尔回来,立刻皱起眉头:“杰克逊先生,您不能随便拔掉输液针!”
“抱歉。”迈克尔毫无诚意地道歉,重新躺回床上。
护士给他重新扎好针,严厉地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林秋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
“你明天有课吗?”迈克尔问。
“上午有合同法。”
“那我不留你了。”他靠在枕头上,“谢谢你来。”
林秋点点头,拿起背包:“好好休息。”
她走到门口时,迈克尔突然叫住她:“JoJo。”
“嗯?”
“下次……”他停顿了一下,“带点好吃的三明治来。”
林秋嘴角微微上扬:“看心情。”
回到宿舍时已经快十一点。
林秋打开台灯,发现书桌上放着一封邮件——哈佛法律援助社的暑期实习录取通知。
她扫了一眼就放到一边,打开电脑查看德里克发来的听证会总结。
手机震动,是父亲发来的短信:「见到他了?」
林秋回复:「嗯,没什么大事。」
她关上电脑,走到窗前。波士顿的夜空难得晴朗,几颗星星隐约可见。
她想起迈克尔弹琴时微微发颤的手指,和那句没说完的“下次……”
下次会是什么时候呢?
她不知道。
但此刻,窗外的星光安静地洒落,仿佛在无声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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