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演巴士的空调发出嗡嗡的噪音,林秋把毯子往迈克尔肩上拉了拉。他闭眼靠在座椅上,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别装睡。”林秋戳了戳他的手臂,“把药吃了。”
迈克尔睁开一只眼睛:“刚才在后台吃过了。”
“那是止痛片,这是维生素。”林秋拧开瓶盖倒出两粒,“医生说你缺铁。”
前排的舞者塔莎转过头:“他今天吐了三次,彩排时差点从升降台栽下去。”
迈克尔立刻坐直:“塔莎!”
“怎么,要开除我?”塔莎把辫子甩到脑后,“反正这场跳完我也要辞职——没人能在骨折三根肋骨的情况下跳后空翻。”
林秋手里的药瓶差点掉在地上:“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东京场。”塔莎指了指自己的左肋,“医疗组用绷带把我裹得像木乃伊。”
迈克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林秋连忙拍他的背。等咳嗽平息,他哑着嗓子说:“塔莎,让司机在下一个服务区停。”
“又要吐?”
“不,”迈克尔擦了擦嘴角,“我要吃冰淇淋。”
服务区的灯光昏黄,迈克尔捧着香草甜筒,像个逃学成功的孩子般满足地舔了一口。
“医生看到会杀了你。”林秋抢过甜筒咬掉尖顶。
“反正他已经在追杀我了。”迈克尔抢回来,舌头灵巧地卷走融化的部分,“今早抽了六管血。”
停车场另一头,塔莎正帮几个年轻舞者往车上搬器材。其中一个金发男孩走路时明显拖着右腿。
“杰森的肌腱炎又犯了?”林秋眯起眼睛。
迈克尔点头:“从首尔站开始。我让他休息,他怕被换掉。”
“合同里明明有伤病条款……”
“他们需要这份工作,小律师。”迈克尔把最后一点蛋筒扔进垃圾桶,“就像我需要舞台。”
夜风吹乱他的卷发,林秋突然发现他后颈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你发烧了。”
“三十八度二,不算高。”迈克尔躲开她探向额头的手,“别告诉医疗组,他们又要给我打那支疼死人的针。”
巴士重新启动时,林秋把冰镇矿泉水贴在他脖子上。迈克尔嘶了一声,但没推开。
“明晚的演出,”她直视他的眼睛,“取消吧。”
“不可能。”
“熔断条款就是为这种情况设计的。”
迈克尔转过头,车窗映出他疲惫却固执的表情:“两万观众买了票,乐队排练了三个月,当地电视台买了转播权……”
“所以你的命不如转播权重要?”
“我的命早就不是我的了。”他轻声说。
林秋猛地站起来,撞翻了小桌板上的药瓶。药丸滚得到处都是,前排的塔莎回头看了一眼,又默默转回去。
“听着,”林秋压低声音,“如果你明天敢昏倒在台上,我就让安德鲁以家属名义起诉制作方过失杀人。”
迈克尔居然笑了:“你老公是参议员。”
“但他娶了个擅长打官司的老婆。”
第二天下午,林秋在化妆间堵住了医疗团队。
“要么现在给他打点滴,要么我立刻向劳动安全委员会举报你们。”她拍下一叠照片,是昨晚拍的迈克尔后背——脊柱关节凸起得像是要刺破皮肤。
首席医生擦着汗解释:“他拒绝所有静脉注射,说会影响舞蹈动作……”
“那就别让他跳舞。”
“您知道这不可能。”
林秋抓起医疗包冲进休息室。迈克尔正在做拉伸,右腿抬到把杆上时明显在发抖。
“趴下。”她抖开一次性床单,“别逼我用法律术语威胁你。”
“你昨天已经用过了。”迈克尔乖乖躺下,“说真的,你凶起来比理查德还吓人。”
药膏抹在背部时,他绷紧的肌肉终于松弛了一点。林秋能摸到每一节脊椎的错位,像是被暴力扭过的铁丝。
“观众不会发现少转两个圈。”她用力按压肩胛骨附近的结节。
“我会。”迈克尔的声音闷在枕头里。
门外传来催促上台的广播。林秋帮他套上演出服时,发现腰围又松了一寸。
“安可曲结束立刻回来打针。”她往他口袋里塞了两支葡萄糖,“敢晕在通道里我就……”
“知道知道,起诉我。”迈克尔戴好耳麦,突然转身抱住她,“谢谢。”
他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像块烧红的炭。
演出比预计的还糟。
第三首歌时迈克尔就跳错了走位,第五首歌的高音没唱上去。但观众依然疯狂,尖叫声几乎掀翻体育馆顶棚。
林秋站在侧台,看着他在《Billie Jean》独舞环节突然跪倒,又立刻弹起来继续。塔莎抹着眼泪完成所有托举动作,杰森拖着伤腿跳完了全场。
安可曲前,医疗组已经准备好轮椅。迈克尔却抓起话筒:“最后一首,送给我的小星星。”
《Smile》的前奏响起时,林秋咬破了嘴唇。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八岁的她在钢琴上磕磕绊绊弹过的曲子。
他唱得比任何一次排练都好。
后台通道里,迈克尔终于倒下了。林秋接住他下滑的身体,医疗组的担架立刻围上来。
“熔断……”他抓着她的手腕,“启动熔断条款……”
救护车的红灯照亮雨夜。林秋握着他冰凉的手指,拨通了理查德的电话:“立刻暂停未来两周所有演出,按合同附录第七条执行。”
“所有?”理查德惊呼,“那违约金……”
“从我的财产余额里扣。”迈克尔虚弱地插话,“反正梦幻庄园也卖了……”
林秋瞪他一眼:“别说话,留着力气骂医生。”
救护车驶过霓虹闪烁的广告牌,最新一期《法律周刊》的巨幅海报正在大厦外墙轮播——封面的林秋西装笔挺,标题在雨水中微微闪烁:
“为无声者发声的人”
医院的消毒水味刺得人眼睛发酸。迈克尔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插着点滴针,闭眼听林秋念新闻稿。
“……因突发流感取消后续十场演出,主办方承诺全额退票……”林秋划掉平板上夸张的修辞,“他们居然写你高烧四十度还在坚持表演。”
“三十九度八。”迈克尔纠正,“而且我确实坚持了。”
护士推门进来换药,看到床头柜上的咖啡立刻皱眉:“重症肺炎患者不能喝咖啡!”
“是我的。”林秋迅速把杯子藏到身后。
等护士离开,迈克尔突然问:“艾玛的钢琴比赛怎么样了?”
“延期了,她说要等你当评委。”林秋调出手机视频,“看,她发明了新指法。”
视频里艾玛双手交叉弹奏,像只笨拙的小螃蟹。迈克尔笑得太厉害,引发一阵咳嗽。
“别逗他笑!”主治医生刚好进门,怒气冲冲地夺过平板电脑,“肺部的炎症还没控制住,你们当这是茶话会?”
林秋乖乖站起来让出位置。医生检查点滴时,迈克尔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巡演制作人。
“不接。”林秋直接按了拒接,“熔断条款生效期间,他们不能联系你。”
“你确定合同里有这条?”
“现在有了。”林秋打开笔记本电脑,“理查德正在补充附加协议。”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迈克尔望向楼下花园,几个穿着病号服的孩子正在追逐气球。
“其实……”他轻声说,“昨天上台前,我连歌词都记不清了。”
林秋敲键盘的手指停住了。
“《Billie Jean》唱到第二段时,突然想不起下一句是什么。”迈克尔盯着天花板,“我就看着台下那些荧光棒,它们像星星一样晃啊晃……”
护士长推着药车进来打断了谈话。等繁琐的检查结束,林秋发现迈克尔已经睡着了,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她轻轻关上门,在走廊遇见坐着轮椅的塔莎。
“他怎么样?”塔莎的左腿打着石膏,“别骗我,我骨折过六次,看得出什么是重伤。”
“双侧肺炎,心肌劳损,外加严重脱水。”林秋揉着太阳穴,“医生说要静养两个月。”
塔莎吹了个口哨:“那帮制作人会疯的。”
“让他们疯。”林秋打开日程表,“我已经联系了演出行业协会,下周开会讨论艺人健康保障标准。”
“你知道迈克尔会第一个反对吧?”塔莎转动轮椅跟上来,“他总觉得要求特殊待遇是软弱的表现。”
林秋按下电梯按钮:“所以这次不用他出面——我以联邦法院特聘顾问的身份提案。”
电梯门打开,里面站着拎着餐盒的安德鲁和穿着芭蕾舞裙的艾玛。
“我们带了鸡汤!”艾玛举起保温桶,“还有我的比赛曲目!”
“医院禁止喧哗。”安德鲁无奈地拎住女儿的后领,“不过护士长说可以破例五分钟。”
病房里,迈克尔被艾玛的即兴芭蕾惊醒。他半靠在床头,用勺子敲着餐盒给她打拍子,结果被护士抓个正着。
“所有人!”护士长叉着腰,“立刻离开病房!患者需要绝对静养!”
林秋最后一个离开,关门前看见迈克尔对她做口型:“救——我——”
走廊上,艾玛正缠着塔莎教她骨折包扎技巧。安德鲁把文件袋递给林秋:“联邦法院的聘书到了,下周一报到。”
“这么快?”
“他们看了你起草的艺人健康保障提案,连夜开了绿灯。”安德鲁压低声音,“听说司法部长亲自打的电话。”
病房里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林秋冲回去时,看见迈克尔半跪在地上,正试图捡起打翻的水杯。
“我只是想喝口水……”他喘着气解释。
林秋按响呼叫铃,同时把他架回床上。他的体重轻得吓人,肩胛骨像刀片般硌着她的手臂。
“你知道吗,”迈克尔靠回枕头上,“小时候发烧,乔让我用冰水洗澡,说能锻炼意志力。”
“而你现在连杯水都拿不稳。”林秋捡起玻璃碎片,“时代变了,老顽固。”
医生们赶来时,林秋的手机响了。制作人发来消息:“场地违约金已经核算完毕,按熔断条款应由艺人方承担百分之三十。”
她冷笑一声,回复:“请查阅合同补充协议第17条,艺人因健康原因取消演出,所有损失由保险覆盖。”
“真有这条?”医生给迈克尔测血压时,他小声问。
“现在有了。”林秋把新拟好的文件发到理查德邮箱,“顺便,塔莎让我转告你——舞者们集体投票决定,复工后每天排练不超过四小时。”
迈克尔睁大眼睛:“他们这是……罢工?”
“不,”林秋给他掖了掖被角,“是关爱。”
窗外,夕阳把病房染成橘红色。楼下的孩子们结束游戏,牵着各自父母的手回家去了。一旁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医院的走廊灯光惨白,林秋抱着一叠文件快步走向医生办公室。拐角处,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拦住了她。
“林律师,我是《娱乐周刊》的记者。”男人递上名片,“能聊聊迈克尔·杰克逊的真实病情吗?”
林秋绕过他继续往前走:“无可奉告。”
“有消息说他肝功能衰竭,还有人拍到救护车运送血袋的照片——”
“那是葡萄糖注射液。”林秋猛地转身,“再跟踪拍摄医疗车辆,我会申请禁止令。”
记者讪讪地退后两步,却仍不死心:“粉丝们有权知道真相!”
“真相就是,”林秋一字一句地说,“他现在需要休息,而不是登上你们的下期头条。”
病房里,迈克尔正靠在床头,用吸管喝果汁。
“外面吵什么?”他问。
“记者。”林秋把文件扔到桌上,“他们连血库的运输记录都挖出来了。”
迈克尔皱眉:“我什么时候需要输血了?”
“你没需要。”林秋翻开病历本,“但媒体喜欢编故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让他们写吧。”
“什么?”
“写我快死了,写我病入膏肓。”迈克尔把果汁盒捏瘪,“至少这样……他们能消停两周。”
林秋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她低头检查医嘱单,发现医生又加了两种抗生素。
“理查德刚来电话,”她转移话题,“保险公司的理赔审核通过了。”
“赔多少?”
“全额。”林秋嘴角微微上扬,“包括你之前垫付的舞者医疗费。”
迈克尔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看来熔断条款没白写。”
房门被轻轻推开,艾玛探头进来,手里举着一张蜡笔画。
“我给迈克尔叔叔画了康复贺卡!”
画上是三个火柴人:一个躺在床上(头上画着夸张的卷发),一个站在旁边(穿着黑色西装),还有一个举着针筒(白大褂上写着“坏医生”)。
“这绝对能卖钱。”迈克尔郑重地把画贴在床头,“标题就叫《当代医疗体系批判》。”
艾玛咯咯笑着爬上病床,不小心压到了他的输液管。迈克尔倒吸一口冷气,却还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比赛曲目练得怎么样?”
“老师说我的《小星星》弹得比上周好!”艾玛突然压低声音,“但爸爸说,如果我再把钢琴当鼓敲,就把我的鼓棒没收。”
林秋的手机突然震动。她看了一眼屏幕,脸色微变:“制作人找到医院来了。”
迈克尔闭上眼睛:“告诉他们,我昏迷不醒。”
“他们带了摄像机。”
“……就说我在传染期。”
五分钟后,医院保安拦住了试图硬闯的摄制组。林秋站在玻璃门内,冷静地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
“我要举报有人骚扰重症患者。”
挂断电话,她回头看向病房。透过门上的小窗,能看到艾玛正手舞足蹈地讲着什么,迈克尔笑着听她说话,偶尔配合地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
他的脸色仍然苍白,但眼睛里有了一点光亮。
当晚,林秋在病房的沙发上整理文件。迈克尔突然开口:
“那认识那会我就在想,”迈克尔轻声说,“这小姑娘怎么一点都不怕我。”
林秋终于抬起头:“你希望我怕你?”
“大多数人要么怕我,要么想利用我。”他望着天花板,“但你只是……站在那里,像看一棵树一样看着我。”
窗外,洛杉矶的灯火如星河般蔓延。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睡吧。”林秋关上台灯,“明天还要应付保险公司的体检。”
黑暗中,迈克尔的声音带着困意:“联邦法院那边……你真的决定去了?”
“嗯。”
“挺好。”他翻了个身,“以后我违法乱纪就有人罩着了。”
林秋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却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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