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泽揣着怀里那几枚被老张头“施舍”般丢过来的铜钱,走出墨香斋时,脚步是飘的。不是兴奋,是饿的。那点可怜的铜钱,刚够他在巷子口一个瘸腿老妪的破摊子上,换来两个硬得能硌掉牙、几乎没什么麦香的粗面饼子。
他蹲在墙角,像只护食的野狗,狼吞虎咽地把饼子塞进嘴里,干涩粗糙的饼渣刮得嗓子眼生疼,但他顾不上了。胃袋被勉强填满的踏实感,压过了喉咙的不适。他用力咽下最后一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落在掌心剩下的那两枚边缘磨得发亮的铜钱上。
墨,快没了。笔,秃得厉害。竹简……也得想办法弄点新的。
“任重道远啊,池老板。”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把铜钱仔细收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拍了拍。这点启动资金,离红烧肉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至少,希望的火苗不再是虚幻的烛光,而是有了点实实在在的温度。
他不敢耽搁,趁着天还没大亮,溜回那个冰冷破败的小院,立刻投入了爆肝模式。白天,嫡母李氏那边有杂活就应付着干,没有就缩在屋里“抄家训”(实际是在竹片背面偷偷打草稿)。晚上,借着那盏豆大油灯微弱的光晕,他几乎是趴在案几上,手腕酸痛地刻写着后续章节。
《漠北奇谋录》的第二章,他写得更加投入。谋士苏言的形象在他笔下愈发丰满。除了延续第一章的智谋,他刻意强化了苏言与将军卫铮之间那种超越上下级、近乎知己的默契互动。卫铮的刚毅果决,苏言的从容睿智,在一次次危机应对中碰撞出火花。他甚至“夹带”了一点更“硬核”的私货——在描写军营防疫时,他让苏言提出了“隔离病患”、“沸水消毒”、“掩埋秽物”等几条非常具体、远超时代认知的卫生措施。
“爽文嘛,主角光环开大点怎么了?”池泽一边揉着酸胀的手腕,一边自我安慰,“为了肉,不寒碜!”
几天后,当他再次乔装打扮,揣着新写的两卷竹简溜到墨香斋时,店里的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上次那个落魄书生,正站在柜台前,手舞足蹈地对老张头说着什么,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潮红。他身边还围着两三个同样穿着洗得发白长衫的年轻人,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神热切。
“张老!您可算开门了!那《漠北奇谋录》的后续呢?苏先生如何解那间谍案的?那‘翻车’到底如何造法?”书生一眼看到老张头,立刻扑了过来,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是啊是啊,张老,王兄抄录的那第一章,我等拜读后,惊为天人!尤其那‘以役代赈’,思之令人拍案!绝非寻常话本可比!”
“还有那军营防疫之法,看似琐碎,细思却大有深意!不知是哪位隐世大贤的手笔?”
几个年轻士子七嘴八舌,把小小的柜台围得水泄不通。
老张头被这阵仗弄得有点懵,浑浊的老眼里难得地闪过一丝精明和错愕。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刚进来的、灰扑扑的池泽。
池泽心头一跳,强作镇定地挤过去,把怀里的布包默默放在柜台上:“掌柜的……新的……两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那眼神,充满了探究、好奇,甚至带着点难以置信。就是这个脏兮兮的小子写的?
书生王秀才反应最快,一把抓过池泽刚放下的布包,急切地解开,抽出竹简就看了起来。其他几人立刻凑了上去,几颗脑袋挤在一起,贪婪地阅读着上面的文字。
一时间,店里只剩下竹简翻动的轻微摩擦声和压抑着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妙!妙啊!这‘离间计’用得炉火纯青!苏先生真乃神人!”一个士子忍不住击节赞叹。
“这间谍案的破法……环环相扣,洞悉人心!精彩!”
“等等!你们看这里!”王秀才指着描写军营防疫的那段竹简,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沸水消毒’、‘污物深埋’、‘病患独居’……这……这看似简单,却直指疫病传播之要害!若能推行,军中疫病之祸或可大减!这……这作者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会对军务民生如此精通?”
几人再次齐刷刷看向池泽,眼神已经从探究变成了**裸的震撼和求知欲。
池泽头皮发麻,感觉像是被一群饿狼盯上的兔子。他缩了缩脖子,努力把自己往角落里藏,嘴里重复着那句万金油:“瞎……瞎写的……混口饭吃……”
老张头咳嗽一声,打断了这诡异的气氛。他慢悠悠地从王秀才手里“夺”回竹简,清了清嗓子,浑浊的老眼扫过几个眼巴巴的士子,又瞥了瞥鹌鹑似的池泽,慢条斯理地开口:“东西……是有那么点意思。不过嘛……”他拖长了调子,伸出五根枯瘦的手指,对着池泽晃了晃,“新写的这两卷,按这个数。”
池泽一看,比上次的价格高了近一倍!虽然依旧低廉,但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他忙不迭点头:“成!成!谢掌柜!”
老张头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慢吞吞地数出铜钱。然后,他转向那几个急得抓耳挠腮的士子,浑浊的眼里精光一闪:“几位郎君,想抄录?老规矩,一份……这个数。”他报出了一个比给池泽稿费高得多的价格。
王秀才几人脸都绿了,但互相看了一眼,咬咬牙,还是掏出了身上仅有的几个铜板凑在一起:“先……先抄一份!我等合看!”
池泽揣着新得的铜钱,走出墨香斋时,脚步依旧是飘的,但这次,多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他回头看了一眼,透过半开的门板,能看到王秀才几人正围着一张破桌子,小心翼翼地誊抄着他的竹简,神情专注得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他捏了捏怀里的铜钱,硬硬的触感提醒他这不是梦。知识,哪怕是以“话本私货”的形式,真的在流通,真的……能换到钱了!虽然还是买不起肉,但至少,能换点像样的墨和稍微好点的帛布了!他几乎是跑着去东市另一头的杂货铺,奢侈地买了一小块品质稍好的墨锭和一叠相对光滑的帛布。捧着这些“生产资料”,他感觉自己的“创作事业”终于有了点像样的基础。
接下来的日子,池泽像是上了发条。白天应付侯府,晚上疯狂码字。有了新墨和新帛布,书写速度快了不少。他不仅更新着《漠北》,还开始构思新坑《帝王与权臣:未央风云策》,打算双管齐下,加快“知识变现”的速度。
而《漠北奇谋录》的口碑,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王秀才和他的穷酸朋友们,成了最忠实的自来水。他们不仅自己抄录传阅,还在同窗、小吏甚至某些低阶官员中大力推荐。
“非是才子佳人,乃是真豪杰、大智慧!”
“其中蕴含治世安民之策,发人深省!”
“那将军与谋士之情谊,高山流水,令人神往!”
这些评价,随着手抄本在底层文人、不得志的小吏圈子里悄然流转。每一次传抄,都意味着一次新的震撼和讨论。手抄本的价格,在看不见的黑市里,悄然攀升。最初王秀才他们花几个铜板就能抄一份,很快,就涨到了需要十几个铜板,甚至有人愿意出几十个铜板求购最新章节。
这股风,终于不可避免地,刮进了深宅大院。
某个午后,武安侯府后花园的凉亭里。
李氏正捻着佛珠,听着管家汇报府中开支,不时挑剔几句。嫡兄池勇则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用小刀削着一根木棍。
一个穿着体面的二等丫鬟,脚步匆匆地从月洞门外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神秘。她凑到李氏身边一个心腹嬷嬷耳边,低声急促地说了几句,还从袖子里小心地抽出一卷帛书。
嬷嬷接过,脸上先是惊讶,随即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转身低声禀告李氏:“夫人,翠儿这丫头,弄到了点新鲜玩意儿,说是现在长安城里顶顶时兴的话本子,叫……叫什么《漠北奇谋录》,讲的是将军和谋士的故事,可精彩了!连好些贵女都在看呢!”
李氏眉头一皱,刚想斥责“不务正业”,旁边的池勇却耳朵一竖,来了兴趣:“哦?话本?讲打打杀杀的?拿来我瞧瞧!”他纨绔惯了,对这类东西天然好奇。
嬷嬷看了一眼李氏的脸色,见夫人没明确反对,便把那卷帛书递给了池勇。
池勇展开帛书,起初只是漫不经心地扫着。看着看着,他那张惯常带着轻浮傲慢的脸上,神色渐渐变了。将军卫铮的勇猛,谋士苏言的奇谋,尤其是两人之间那种肝胆相照的信任与默契,让他这个只知斗鸡走狗的纨绔,也莫名感到一阵热血上涌。
当看到苏言为救陷入重围的卫铮,孤身犯险,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动敌营将领倒戈时,池勇忍不住一巴掌拍在石桌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好!痛快!这苏言,真他妈是个人物!”
李氏被他吓了一跳,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勇儿!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池勇却不管不顾,指着帛书对李氏道:“母亲,您看!这写的,可比那些酸溜溜的诗词有意思多了!够劲儿!”他又看向那丫鬟,急切地问:“后面呢?还有没有?这苏言和卫铮,后来怎么样了?”
丫鬟见大公子如此喜欢,心下得意,忙道:“回大公子,有的有的!不过最新的章节可紧俏了,这手抄本……可贵着呢!”
“贵?”池勇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挥手,“爷还差那几个钱?赶紧去弄!弄最好的帛书抄本来!”他完全沉浸在了话本的快意恩仇里,对那隐藏在情节深处的“私货”,浑然未觉。
池泽对此一无所知。他正窝在自己的小破屋里,就着昏暗的油灯,在新买的帛布上奋笔疾书《未央风云策》的开篇。他写得投入,浑然不觉自己笔下那些关于权谋、改革和“奇技淫巧”的文字,正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长安城不同的圈层里,激荡起越来越大的波澜。
直到几天后,他再次揣着新写的稿子,熟门熟路地摸到墨香斋。
老张头这次没打盹。他坐在柜台后面,浑浊的老眼亮得惊人,像两簇幽幽的鬼火。一看到池泽进来,他几乎是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池泽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小子!你可算来了!”老张头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急切,“快!快把稿子给我!贵人!有贵人发话了,愿出重金求购后续!还……还问你是何方神圣!”他枯瘦的手指指向门外,仿佛那“重金”和“贵人”就在门口等着。
池泽被他抓得生疼,怀里刚写好的帛布卷差点掉地上。他懵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了一拍。
重金?贵人?
问……我是谁?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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