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死死钳在池泽胳膊上,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骨头里。那句“有贵人发话,愿出重金求购后续!还问你是何方神圣!”如同淬了冰的钉子,狠狠凿进池泽的耳膜,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重金?
贵人?
问他是谁?!
巨大的惊恐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才因为墨香斋生意变好而生出的一丝窃喜。他几乎是本能地想甩开老张头的手,抱着怀里的帛布卷扭头就跑,离这即将爆发的危险越远越好!
“跑什么!”老张头一声低喝,浑浊的老眼此刻精光四射,带着一种市井老油条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强硬,“送钱上门的买卖,你往外推?傻小子!”他非但没松手,反而把池泽往柜台里面又拽了拽,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发现金矿的兴奋,“听着!是真正的贵人!出手阔绰得很!点名要你这两本书最新的章回!价钱嘛……”他伸出两根手指,又翻了一下。
池泽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价钱,是他之前稿费的数倍不止!足够他吃好多顿实实在在的肉,买更好的笔墨,甚至……或许还能攒下点“赎身”的本钱?巨大的诱惑像钩子,狠狠拽住了他想要逃离的脚步。
“可……可他们问我是谁……”池泽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他的身份是最大的雷!一个侯府庶子,尤其还是被嫡母刻意打压、活得连下人都不如的庶子,写这种“离经叛道”的话本,还夹带着那些惊世骇俗的“私货”……一旦暴露,嫡母能生撕了他!侯府的脸面也丢尽了!到时候别说钱,命还在不在都两说!
“蠢!”老张头恨铁不成钢地啐了一口,手指戳了戳池泽的脑门,“贵人要的是故事!是话本!谁真在乎写话本的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你当他们有闲心查你祖宗八代?不过是好奇罢了!随便糊弄过去不就完了?”
池泽被他戳得脑袋发懵,但老张头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熄了他一部分恐慌的火焰。是啊,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谁会真的在意一个话本写手的真实身份?他们只是追更的读者,好奇故事的源头而已。只要他不自爆,谁会想到武安侯府那个透明人三公子身上?
“那……那怎么说?”池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
“笔名!”老张头斩钉截铁,“就用你那个‘日更三万’!响亮!够劲儿!一听就是写话本的!”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商人的精明,“你就说是个落魄书生,家道中落,流落市井,以此为生!身世凄惨点,贵人听了没准还多给点润笔费!”他显然深谙此道,随口就编了个合情合理的背景。
“日更三万……”池泽咀嚼着这个他当初随手起的、带着点前世网文作者自嘲意味的笔名,此刻在巨大的利益诱惑和生存压力下,它似乎真的成了一道护身符,一个可以藏身的马甲。
“成!”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把怀里捂得温热的帛布卷塞给老张头,“这是《漠北》新的两章,还有《未央》的开篇三章。您……看着办!”他把“安全”二字重重押在了老张头贪财但还算有分寸的“奸商”本性上。
老张头一把抢过帛布卷,动作快得与他老迈的身形不符。他迅速展开一角扫了一眼,确认是字迹,浑浊的老眼满意地眯起。“等着!”他丢下一句,抱着帛布卷就钻进了店后狭窄的里间,那里有他誊抄“精品”的工作台。
池泽像个等待行刑的犯人,在昏暗、充斥着霉味的小店里坐立不安。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柜台外偶尔有客人探头,都被老张头没好气地轰走了:“今日盘点!歇业歇业!” 他的紧张和老张头的反常,更让池泽如坐针毡。
不知过了多久,里间的门帘掀开了。老张头走了出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用上等青色锦缎仔细包裹好的小包。他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狂喜,凑到池泽耳边,声音激动得发颤:“成了!贵人府上的管事亲自来取的!二话不说,给了这个数!”他张开手掌,五指用力地晃了晃,又翻了一下。
池泽倒吸一口凉气!这价钱,远超他的想象!足够他吃小半年的肉了!
老张头把那个沉甸甸的锦缎小包塞进池泽怀里,又塞给他几串用麻绳穿好的、沉甸甸的铜钱,低声道:“拿好!财不露白!回去藏严实了!贵人说了,以后有新的,直接送到墨香斋,还是这个价!署名……就用‘日更三万’!”
池泽抱着那包锦缎包裹的“巨款”,感觉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手又心惊肉跳。他胡乱地点着头,把铜钱塞进怀里,锦缎包死死按在胸前,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挪出了墨香斋。刺眼的阳光让他一阵眩晕,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冰凉一片。
直到拐进一条无人的窄巷,他才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颤抖着手指,解开锦缎包的一角。
金光!
里面赫然是几锭小巧玲珑、成色极好的金饼!旁边还放着几块温润的玉佩和几颗圆润的珍珠!
池泽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这辈子,不,是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这些金玉珠宝的光芒,几乎闪瞎了他这个穷鬼的眼!巨大的财富带来的冲击,瞬间冲垮了刚才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狂喜和晕眩。
“日更三万……”他喃喃地念着这个笔名,第一次觉得它不再是个玩笑,而是他安身立命、通往温饱甚至更广阔天地的船票!是它换来了这沉甸甸的金子!
他小心翼翼地把锦缎包重新裹好,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隔着粗糙的麻布,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坚硬而滚烫的存在。他深吸了几口带着尘土和牲畜粪便味道的空气,努力平复下激动的心情,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灰扑扑、畏畏缩缩的表情,混入人群,朝着侯府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感觉脚下像踩着棉花,轻飘飘的,却又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力量。
与此同时,长安城另一端,某座朱门绣户、气象森严的深宅后院内。
雕梁画栋的水榭里,熏香袅袅。几位衣着华贵、云鬓花颜的少女正围坐在一起,叽叽喳喳,气氛热烈得如同煮沸的水。
“拿到了吗?拿到了吗?”一个穿着鹅黄衫子、圆脸杏眼的少女急不可耐地追问,眼睛亮得像星星。
“急什么!”旁边一个穿着湖蓝襦裙、气质稍显清冷的少女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她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抽出一个同样用青色锦缎包裹的小包,动作轻柔得像捧着稀世珍宝。她解开包裹,露出里面几卷崭新的、散发着淡淡墨香的帛书。
“呀!是新的!还有《未央风云策》的开篇!”鹅黄衫子的少女欢呼一声,伸手就要去拿。
“别抢!”湖蓝襦裙的少女护食般把帛书往怀里一收,随即又忍不住分享的喜悦,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密的兴奋,“你们知道吗?听我阿兄说,写这话本的人,笔名叫‘日更三万’!好生奇怪的名字!”
“日更三万?”旁边一个穿着樱草色衣裙、文静些的少女掩口轻笑,“莫非此人书写神速,一日能写三万言?那可真真是……令人敬佩!”她眼中也流露出好奇与向往。
“管他叫什么呢!”鹅黄衫子的少女一把抢过一卷《漠北奇谋录》的最新章回,迫不及待地展开,“快看看苏先生和卫将军如何了!上次写到他们被围困孤峰,可急死我了!”她的目光贪婪地扫过帛书上的字迹,仿佛那些不是墨痕,而是续命的仙丹。
水榭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少女们轻微的呼吸声和帛书翻动的沙沙声。她们时而屏息凝神,时而蹙眉担忧,当看到谋士苏言再次以奇谋化解危机,将军卫铮浴血奋战护他周全时,鹅黄衫子的少女忍不住低呼一声,双手捧心,脸颊绯红:“苏先生……卫将军……他们……他们真是……”
“生死相托,肝胆相照!”湖蓝襦裙的少女接话,清冷的脸上也染上了一层激动的红晕,眼神亮得惊人,“世间竟有如此情谊!超越君臣,更似知己!令人心折!”她完全沉浸在那种纯粹而炽烈的情感共鸣里。
“还有那权臣与少年帝王……”樱草色衣裙的少女则捧着《未央风云策》的开篇,看得入神,“初遇时的试探与锋芒……帝王心术,寒门傲骨……这朝堂博弈的描写,竟也如此扣人心弦!这位‘日更三万’先生,真乃奇才!”
“对对对!”鹅黄衫子的少女终于从《漠北》的紧张情节中抬起头,眼睛放光,“我不管他是谁,家住哪里,是何模样!我只求他快些写!多写些!最好……最好一日真能写三万言!我愿用我的新打的那支金步摇换他快快更新!”
少女们相视一笑,水榭里再次充满了银铃般的笑声和热烈的讨论。她们讨论着苏言与卫铮的每一次眼神交汇,分析着《未央》中帝王与权臣的每一句机锋,为那些精妙的“奇思”(卫生防疫、曲辕犁雏形)啧啧称奇,更对那个神秘莫测、书写神速的“日更三万”充满了无限的好奇与崇拜。
在她们单纯而热烈的追更世界里,只有精彩的故事和动人的情谊。至于那隐藏在文字背后、为了活下去而拼命挣扎的灰暗身影,以及那即将席卷而来的、来自帝国最高处的风暴,此刻都被隔绝在了这片水榭的欢声笑语之外。
池泽抱着怀里的金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侯府那扇掉漆的角门。他并不知道,“日更三万”这个名字,已经如同投入长安贵女圈的一颗石子,激起了比在底层士子中更为汹涌的涟漪。他更不知道,在某个连老张头都无法想象的、更高也更危险的地方,他笔下那些为了“爽感”和“糊口”而夹带的“私货”,正被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反复审视、推敲,并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只知道,怀里的金饼硌得他肋骨生疼,但那份沉甸甸的踏实感,让他第一次在这冰冷的侯府深宅里,挺直了些微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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