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能望见雪松的小木屋,暖黄的灯光驱散了夜行的寒意。沈念初洗漱完毕,躺在柔软的床上,窗外是永恒的极夜,室内一片安宁。寂静之中,白天的兴奋渐渐沉淀,更深层的思绪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他望着木质的天花板,眼前却仿佛出现了多年前那个狭小却温馨的家。他侧过身,对着虚空,用一种极轻、几乎只有气音的声音喃喃自语,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爸,妈……”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我……看到极光了。真的,和电视里一样,不,比电视里还要美,那些绿色的光在跳舞,像……像您那条绿色的丝巾,妈,在风里飘啊飘的。”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陷入了回忆里:“爸,你还记得吗?那年夏天晚上,我指着天上的星星说,等我以后赚大钱了,就带你们去看极光,去最北边看。你当时笑着拍我的头,说‘臭小子,先把书读好再说’,还给我夹了最大的一块红烧肉……”
泪水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渗入枕头。他用力闭上眼睛,将翻涌的酸涩逼回去一些,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我看到了,你们……在那边,看到了吗?应该……比这里的还好看吧……”
疲惫和情绪的巨大波动最终将他带入梦境。梦里,阳光正好,是老家那个带院子的小房子。妈妈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锅里炖着肉,香气四溢。她回头对他笑:“念初,快洗手,准备吃饭了!” 爸爸正坐在藤椅上,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听见动静,抬起头,笑容慈祥:“小子,过来,陪爸爸杀一盘棋?” 他跑过去,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那份被爱紧紧包裹的温暖和安稳,如此真实,触手可及……
“念初?沈念初?”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和顾池的呼唤将他从梦中拉回。沈念初猛地睁开眼睛,有一瞬间的恍惚,梦里的温暖和现实的清冷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他眨了眨眼,窗外,天光大亮,极昼的太阳悬挂在天际,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
“来了。”他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日子,又要开始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顾池看着他出来,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似乎比平时低沉些,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笑着递过去一杯热牛奶:“喝点,暖和。今天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在覆着冰雪的道路上行驶,最终停在一处山谷入口。穿过一条幽静的小径,眼前豁然开朗,仿佛真的踏入了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这里与冰原的壮阔截然不同,四周雪山环抱,却形成了一个温暖如春的谷地。一条不冻的溪流潺潺流过,蒸腾着些许白雾,岸边是未曾被积雪完全覆盖的、顽强保持着绿意的苔原和低矮灌木。
“这里……”沈念初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怔住。
“怎么样?像不像与世隔绝了?”顾池走到他身边,语气带着些许得意,“这里地热丰富,所以冬天也不太冷。”
沈念初缓缓走向溪边,蹲下身,手指轻轻划过温热的水流。这温度,让他莫名想起了梦里妈妈递过来的那碗热汤。他望着溪水中自己晃动的倒影,轻声对身边的顾池,也像是对自己说:
“这里真好,真安静。我爸妈……他们一定会特别喜欢这种地方。”他抬起手,指向远处那些木屋,“我爸肯定会说,‘在这儿养老可真不错’,然后我妈就会开始规划,要在屋后开一小片地,种点菜,种点花……”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眼神却带着深深的怀念:“她最喜欢侍弄花草了,以前我们家阳台,哪怕地方再小,也总是被她塞得满满当当,一年四季都有花开。”
顾池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他看着沈念初的侧脸,在桃源般的景致中,显得有些脆弱,又异常柔和。
沈念初沉默了片刻,抓起一把脚下温润的泥土,又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溜走。他站起身,转向顾池,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轻松了些的笑容,不再是仅仅出于礼貌:
“顾池,谢谢你。”
阳光透过山谷的缝隙洒下来,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在这里,在这片静谧的世外桃源里,过去的温暖与眼前的安宁似乎短暂地交融了。
转场!
烟霞屿,像是被落日浸透的一场旧梦。
日光已经变得温软,斜斜地铺在青石阶与苍苔上。C景区最负盛名的便是这落日时分的千塔光影,散落在缓坡与湖湾之间,当夕阳低垂,金红的光线穿过无数塔身的窗棂与飞檐,在草地上投下交错纵横的、流动的光影,仿佛时光本身有了形状。
沈念初站在一座密檐砖塔下,指尖轻轻拂过被岁月打磨得温润的塔砖,砖石粗糙的肌理里,藏着千年的风霜雨雪。
“你看这砖上的刻字,好像还能摸到……”路人说着,顾池回过头,眼里有细碎的光在跳跃。
沈念初正半蹲在地上调整三脚架,闻言抬起头,目光越过相机的取景器看向她。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此刻被霞光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
“站到光影交界的地方去,”沈念初指了指身后,“对,就是那里。”
顾池依言退后两步。一道清晰的明暗分界线恰好落在他身前,他微微仰起脸,感受着光在眼皮上温暖的重量。
沈念初按下快门。咔嚓一声,时间被妥帖地收藏。
他们沿着蜿蜒的石阶向上走,穿过一座又一座沉默的古塔。有的完整巍峨,有的只剩断壁残垣,藤蔓缠绕着残存的石础。顾池不时停下,举起相机捕捉飞檐翘角切割出的天空,或是石缝里倔强生长的野草。
“在你眼里,它们是什么?”沈念初看着他对着一座半塌的唐塔拍了许久,忍不住问。
“是时间的容器。”顾池放下相机,目光仍停留在斑驳的塔身上,“每一道风化痕迹,每一块缺失的砖石,都装着不同的风。你听——”
他们安静下来。四周只有风吹过松林的低啸,和远处隐约的钟声。
“听见了吗?”他轻声说,“这风声,和一千年前站在这里的人听见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沈念初闭上眼睛。那一刻,仿佛真的触摸到了那种奇妙的连接——透过这些顽石的孔隙,与无数个消逝的黄昏悄然相逢。
终于抵达至高点的那座八角七层楼阁式石塔,这是整个景区的标志。极目远眺,层叠的塔林、蜿蜒的碧水、以及远处朦胧的城市轮廓尽收眼底。落日正以无可挽回的姿态向远山沉去,将天空渲染成一场盛大的色彩狂欢——从橘红到绛紫,最后在天顶融化成幽深的蓝。
“很美。”沈念初轻叹,言语在如此景色前显得苍白。
他们没有看镜头,都望着天边那最后一抹不肯离去的霞光。相机安静地工作着,记录下他们依偎的背影,记录下被风扬起的发丝和衣角,记录下远方塔尖的剪影,也记录下这个黄昏全部的温柔与盛大。
最后一抹光消失在地平线,靛蓝色的暮霭缓缓笼罩下来。塔身上的灯次第亮起,勾勒出古老而静默的轮廓,与天际初生的星子遥相呼应。
顾池收起三脚架,动作熟练地将相机背在肩上,然后向沈念初伸出手。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
“走吧,”他说,“天黑路不好走。”
沈念初将手放进他的掌心,温暖瞬间包裹了微凉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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