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是天子诞辰。
司旻一统天下不过三年,一切俱是百废待兴之景,所以,即便是他二十五岁的生辰,也是从俭庆祝。
宋栀瑶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显是不早了。
她也并不想起,昨夜司旻缠人得紧,要了好几次水。
他倒心满意足了,让她累得,动动手指都困难。
便只裹着被子,闭目养神。
“殿下,今岁的生辰,我是要及冠的。”
“啊,那我命人挑个好的礼物……”
“不是,是及冠。”少年再次强调了一遍,眨着一双眼,期待地看向她。
“及冠,怎么了嘛?”她把头歪向一边:“难不成,我还能为你加冠?”
见她这副模样,少年笑了,握着她的肩膀,把她的脸正了回来,无奈道:“殿下呀,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呢。”
“男子及冠,就是成人,昨日我还听我娘说,要请媒人来,给我议亲……”
“不行!”她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能议亲!你不是说,说……”
说打了胜仗回来,就做她的驸马吗?
少年笑了,笑容中带上些许诡计得逞的洋洋自得:“原来殿下,是记得我说过的话啊。”
她反应了过来,嗔怪地打了他一下:“就你坏!”
玉手攥成粉拳,一下一下锤在少年身上,少年笑着,看似在躲,实则每一下都挨到了。
打闹了一会儿之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站起身来,一把掐住他的脸:“好啊,如今昭月来势汹汹,战事胶着好久了,你还好意思说打了胜仗才求父皇赐婚!”
“你是不是压根就不想给我当驸马?”
少年后槽牙都被扯出来了,也只是轻手轻脚地握住她的手腕,把自己的脸解救了出来。
然后,郑重地吻了吻她的手背。
“殿下,我做梦都想做你的驸马。”
就这么眯一会儿的功夫,梦境又来了。
宋栀瑶真的睡不着了。
按司旻的说法,他当年是自己母国的质子,既然做了质子,还能联系上他的爹娘吗?
可惜人不在这里,宋栀瑶没法求证。
躺在翻来覆去,也是难受,索性起身,唤侍奉的宫人们进来。
“娘娘醒了?今日晨起,陛下见您睡得香,特地嘱咐了奴婢们,不许打扰您呢。”贴身侍奉的宫女兰香说道。
宫闱之中,没有秘密,皇后时常梦靥这件事,早就人尽皆知了。
宋栀瑶勉强笑了笑,任兰香给自己梳头。
“对了,今日是陛下生辰,按照往年的惯例,是一定要缠着娘娘,吃一碗娘娘亲手做的长寿面呢。”
这倒是了。
宋栀瑶作为一国公主,金枝玉叶,自幼十指不沾阳春水,唯一会做的饭食只有长寿面,做的还不怎么好吃。
记得司旻第一次吃的时候,英挺的眉毛打成了一个死结。
见他脸色不好,宋栀瑶自己尝了一口。
又咸又苦的滋味,面条还坨了,怎一个难吃了得。
她险些一口吐出来,幸好兰香及时递上了茶。
“你,你也别吃了,这个真的是……”
司旻却只是微蹙了一下眉头,将一整碗面条都吃干净了,仿佛那是什么山珍海味。
“殿下亲手做的,对我而言,就是珍馐,怎样都好吃。”
宋栀瑶愣了愣,见他神色不像在说谎,追问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殿下这一碗,以前想吃,都吃不到。”
此后,约定俗称了一样,每年司旻的生辰,宋栀瑶都要给他做一碗长寿面吃。
人总是要进步的,至少现在,那碗面条也不至于说难以入口。
“东西都备好了吧?”
“是呢,一早就备着了,娘娘到点去做就可以了。”
宋栀瑶“嗯”了一声,看向外头,天色尚早,倒也不着急做。
不知是不是连日梦靥的原因,镜子里的人,脸色透着几分苍白,眉梢微垂,眼底凝着淡淡的青影,透着倦意。
唯有一双杏眼,还留着未褪尽的恍惚。
兰香已经替她换上了一身绯红密织金线的海棠花长裙,这样热烈的颜色,不至于让她脸色依旧那般黯淡,累丝金凤衔珠步摇垂下,珍珠串成的流苏随着动作,微微晃悠。
“兰香,御花园里的梅花,是不是都开了?”
兰香道:“是,听闻还有几株绿梅,也开了,那可是极稀罕的。”
宋栀瑶心念一动:“我要出去走走。”
兰香“哎”了一声:“娘娘稍等,奴婢去拿氅衣,再传轿来。”
“不用传轿,我就想自己走。”宋栀瑶抬手制止。
氅衣是白狐皮做的,最保暖不过,往身上一裹,多少寒气也进不来了,又拿了个烧得正旺的手炉,哪怕外头是冰天雪地,宋栀瑶也不觉得冷。
御花园里,果如兰香所说,梅花开得正好。
一树一树的红梅,在雪地里热烈地开着,幽幽散发着清香,更有独树一帜的绿梅,花瓣上还落着薄雪,相映成趣,如诗如画。
宋栀瑶喜欢的花不是梅花,是栀子。
司旻说,她母后被御医诊出有孕时,宫殿外,一从栀子正悄然绽开了花骨朵。
因此,她名字就带了个“栀”字,从小衣服上也爱绣栀子花,司旻送的,也大多是栀子。
但今日看梅花开的漂亮,她也来了兴致,准备亲自去摘两枝下来,带回殿内插瓶赏玩。
梅树下有个正在干活的宫女,身形瘦弱,一直低着头,听见宋栀瑶的脚步声,才堪堪回过身。
“你是哪里伺候的,见到皇后娘娘……”兰香正欲呵斥此人不懂规矩,却在看见她长相的时候,倏尔变了脸色:“谁把她放出来的?快,快带回去!陛下不是不准她出门吗?”
然而迟了,那宫女已经悄然逼近了宋栀瑶。
从眉眼来看,她曾经也应当是个美人,如今却满是憔悴,脸颊肉塌陷下去,显得一双眼睛格外大,晦暗无光,唯有偶尔转一转眼珠子,才能证明,她是个活人。
“皇后,娘娘……”宫女古怪地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宋栀瑶虽没见过此人,但却莫名感到害怕。
仿佛她做过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你、你是谁?你要做什么?”宋栀瑶被逼得步步后退,觉着背贴上了梅树树干,无处可去了,便壮着胆子狐假虎威:“你知道我是谁,我、我是……”
“我知道,皇后嘛,司旻可真爱你,都这样了,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把你留在他身边,让你做他的皇后。”
宫女说着,干笑了起来,隐约透着一股癫狂。
“宋栀瑶,凭什么?凭什么你的命就这么好啊,都这样了你还能做司旻的皇后,你……”
话音未落,一道利箭,突然穿透了她的胸膛。
她惊愕极了,吃力地回过头,宋栀瑶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司旻立在簌簌落梅下,手执长弓,神色淡漠,唯有面对宋栀瑶的时候,才显出焦急之色。
“殿下,到我这里来,快!”
宋栀瑶却顿住了脚步。
眼前这一幕,何其熟悉,熟悉到她头痛欲裂,眼前开始隐隐约约浮现出,某个深藏在记忆里的画面。
穿着盔甲的青年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手里拎着的长刀,因为砍人太多,而沾了不少血,已形成了一个豁口。
他精致如玉雕的脸上,也溅上了一抹鲜血。
那样的东西,出现在神祇一样的面容上,未免太突兀了。
可他毫不在意,只是伸手,轻轻一抹。
然后那只手又在衣服上擦了擦,觉得擦干净了,才朝她伸过来:“殿下,来做我的皇后吧。”
与此同时,宋栀瑶耳边响起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喊。
“司旻!你狼心狗肺!没有我,没有我们冯家,你这辈子都是个与狗争食的质子!”
“如今你得偿所愿,却要卸磨杀驴!”
“我咒你,我拿我的这条命咒你!我咒你不得好死,我就在天上看着,看你的下场!”
而后便是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
“聒噪。”
淡淡的血腥味传来,触动了宋栀瑶心底藏着的一根弦。
她往后退了两步,胸口突然泛上来一阵恶心。
接着,便是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寝宫了。
床前床后,都围满了人,一个个笑脸盈盈的。
床帐也换成了喜庆的海棠红色,绣着和合童的图案。
但宋栀瑶却只觉得头晕眼花,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更别提恶心劲一阵接一阵。
刚想说什么,司旻的声音已经响起,欢天喜地的:“殿下,你有身孕了,你有我们的孩子了。”
宋栀瑶猛地起身:“什么?”
三年了,这三年,她都不曾有这样的好信儿,司旻并不着急,只说她年岁尚小,不宜生育,晚些再要孩子也无妨。
可司旻毕竟是天子,需要一个继承人。
为着,不知道被催了多少回,要他选秀纳妃,充盈后宫。
连宋栀瑶都提了几次,提过之后,司旻就会格外难哄,红着一双眼,问宋栀瑶是不是不想要他了,想把他推出去,推给别的女人。
然后,她的腰就会受罪。
“是,方才太医来把的脉,你的身孕,已经两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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