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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石中火

皇后有孕,乃是天大的喜事。

若是这一胎是个男儿,那可是天子膝下嫡长子,十有**会是未来君主。

天子更是欣喜异常,赏了阖宫上下一整年的份例,命人修整京中佛寺,并特地大赦天下以祈福。

是以,原本就对宋栀瑶毕恭毕敬的宫人们,更加小心了。

她走到哪里,身后都是一群人跟着,生怕她出点什么意外。

比如,遇到梅园里的那个疯宫女。

那日的波澜,好像只是平静的水面,偶尔有微风吹过,掀起了那么一丝,过后,连风都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了。

宋栀瑶曾询问过兰香,为何大家要如此避讳那个宫女,兰香也只是摇头说:“娘娘,别为难奴婢了。”

她便不问了。

只是等某一日,司旻下了朝,还来不及换掉朝服,就跑来喂她喝安胎药的时候,问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们都如此避讳她?”

司旻喂她喝药的手顿了顿。

“你也要骗我,不告诉我吗?”

那个“骗”字,似乎是戳中了司旻的什么心事似的,他眸子暗了那么一瞬:“殿下,先把药喝完,喝完,我什么都告诉你,好吗?”

药是苦涩的。

尽管太医知道她怕苦,写方子的时候,已经斟酌斟酌再斟酌,但这世间,就没有药是不苦的。

宋栀瑶还是就着司旻的手,尽数喝完。

这是她头一次,喝药这么快,因为那个谜团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司旻却不急,依旧拈了块饴糖,喂进她的嘴里:“殿下莫急,说了会告诉殿下,就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先祛祛嘴里的苦味吧。”

宋栀瑶咽下了糖块,司旻却只是捧着她的脸,打量的时候,满目哀愁。

犹如一块摔碎的琉璃。

“殿下,倘若有一日,你发现我骗了你,你还会要我吗?”

宋栀瑶心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想起那些梦,想起那些疑点,几乎要脱口而出询问的时候,司旻又说:“我骗了你……”

“那个女人,那不是什么宫女,那是我之前的未婚妻。”

“未婚妻?”宋栀瑶将要问出口的话噎在了原地。

她根本没想到这上边来。

司旻“嗯”了一声:“她叫沈疏月,是前兵马大将军的女儿,我和她……曾经有过婚约……”

“但是我没娶她,实际上,那并非我本愿,我心里只有一个人,就是殿下,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他一边说,一边急切地往宋栀瑶身前凑,似乎怕稍远一点,她就会消失不见。

“你先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旻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宋栀瑶知道的,得宠也不会被送到她的母国做质子。

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宫女,原是伺候贵妃的,平日里负责打理贵妃寝宫院子里种的花草。

如无意外,她会像千千万万的宫女一样,熬着资历,熬到别人唤一声“姑姑”的时候,去调教新入宫的小宫女。

但偏偏,某一天,司旻的父皇驾临贵妃寝宫,不知怎的,相中了她,随意问了几句话后,他临幸了这个宫女。

然后,将她抛之脑后。

但两个月后,这个宫女发现,自己有身孕了。

这件事情瞒不过旁人,且宫女的清白是大事,掌管宫规的老嬷嬷要抓她去受刑的时候,她实在害怕,只能说出皇帝临幸过她的事,而这个孩子,是皇子。

皇帝早忘了这件事,但因为有记档,到底还是给她一个才人的位份。

贵妃觉得她吃里扒外,作为自己的宫女,却不安分地勾引君王,又有了身孕,因此恨之入骨。

宫里磋磨人的手段,不见血,却很容易让人崩溃。

司旻的母亲生下了他,依旧不得宠,依旧被这深深宫墙一点一点吞噬,在他五岁那年,撒手人寰。

司旻坐在榻边,守着没有生息的母亲,守到天亮。

此后他归了贵妃抚养,可贵妃有自己的孩子,又不喜欢他的母亲,冷待、白眼、呵斥……于司旻而言,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而那时贵妃年老色衰,皇帝不常来了,她留不住恩宠,就拿司旻撒气,司旻胳膊上总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司旻十岁。

他父皇的军队打了败仗,签和约的时候,对面要一个皇子,过去为质。

其余皇子都有母亲护着,这个差事,也只能是落在司旻头上。

“我那时,只觉得不公,一样是皇子,为何独我得去吃那种苦,受那种罪。”

“或许殿下忘了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愤愤不平,因此摔了殿下递过来的桂花糕。”

战败国的质子,没人把他当回事。

司旻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初遇宋栀瑶的。

宋栀瑶父皇有很多皇子,公主却只这一个,又是中宫嫡出,自然如珍如宝,金玉堆里养着,养得粉雕玉琢。

司旻看着比自己小两岁的小姑娘,被大红的羽缎斗篷裹着,裹得严严实实,风毛围着可爱的小脸,走路都有嬷嬷抱,嫉妒得快疯了。

所以当小姑娘怀着善意和好奇,递给他一碟桂花糕的时候,他没有接,反而将其打翻在地,还因此被宋栀瑶身边的小太监一脚踹倒。

“我鲁莽,对殿下不敬,倘若后来能想到,我对殿下情根深种,非殿下不可,那日,一定好好谢谢殿下的善意。”

说着,司旻的唇就要往宋栀瑶的脸颊上贴。

宋栀瑶笑着躲开:“别动手动脚的,继续说,说沈疏月的事。”

“别想把我糊弄过去。”

“好,那我继续说。”司旻愣了一下,旋即轻笑道。

司旻的质子生涯,过了整十年。

十年,拂长了少女的青丝,坚毅了少年的背影。

老皇帝身体日渐衰弱,太子又被废囚禁,司旻的兄弟们便动起了心思,各显神通,暗自较劲。

这期间,搭上了贵妃的儿子司明。

他被人诬陷,与废太子走得近,被勃然大怒的皇帝训斥,惊惧交加中死去。

一下子,贵妃没了倚仗,这个时候,她妹妹,也就是兵马大将军沈重的夫人入宫,为她指了一条明路。

“七皇子在娘娘您的名下,把他接回来,扶持他登基,娘娘也会是太后。”

据司旻说,他送了宋栀瑶一支自己亲手雕的凤凰簪子,插在她的发间,郑重其事地允诺——

“殿下,我此去前途未卜,若有命活着,一定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迎殿下做我的皇后。”

但司旻回去之后,却得知贵妃和沈家达成了另一重交易,那就是沈家利用手里的兵权,扶司旻登基,作为交换,司旻要迎沈疏月做正妻。

“殿下,我很贪心。”

“那种低人一等,处处白眼的日子,我真是过够了,虽然,我心里还记挂着你,但……我也同意了沈家的说法。”

只是一直拖着,未曾真正娶了沈疏月。

后来司旻果真做了皇帝,隐忍了整整一年,才亮出屠刀,秘密处死了做太后美梦的贵妃,并诛了她满门。

沈家作为贵妃的姻亲,自然免不了一劫。

司旻趁机解除了和沈家的婚约,并派了使者,如约迎宋栀瑶做皇后。

然而沈疏月一向骄傲,怎能容忍自己视为己有的东西,被他人抢走,也不能容忍司旻的欺骗。

所以,她买通了宋栀瑶身边的宫女,在胭脂膏子里下毒,想趁司旻和宋栀瑶亲热的时候,把两个人一起带走。

可惜,被发现了。

她就以戴罪之身,做了宫女,若不是她父亲的缘故,弑君之罪,足以让她九族都陪葬了。

“我知道一切由我起,我的确对沈疏月不公平,但我也,因此骗了你……”

“殿下,知道这件事后,殿下还愿意要我吗?”

司旻是单膝跪在地上,仰着头看宋栀瑶的。

从她的角度看去,司旻好像一只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犬,湿漉漉地睁着一双眼,眼里满是惶恐不安。

一时,宋栀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抿了抿唇:“不会不要你的,你放心。”

“真的?”

“自然是真的。”

可隐隐约约的记忆告诉她,沈疏月被罚做宫女的事,似乎没那么简单。

司旻猛地将脸埋进她的膝头,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腰身,声音闷闷地传来:“殿下……有殿下这句话,我此生无憾。”

宋栀瑶轻抚着他浓密的发顶,心头滋味复杂。

日子在司旻加倍的小心翼翼和宫中愈发谨慎的侍奉中滑入寒冬。

年关将至,宫内洋溢着一派喜庆,除夕宫宴,更是极尽奢华。

华灯初上,琼楼玉宇被璀璨的宫灯映照得如同白昼,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身着华服的宗室亲贵、朝廷重臣携家眷鱼贯而入,觥筹交错,笑语喧阗。

司旻身着明黄龙袍,身侧的宋栀瑶则是一袭繁复华丽的皇后礼服,腹部微微隆起,在宫灯的映衬下,端然生华。

司旻的目光几乎片刻不离她,不时低声询问她是否劳累。

宴至**,司旻为表与民同乐,特命在宫城角楼燃放烟花。

绚丽的烟火呼啸着升腾,在墨蓝色的夜空中次第绽放,金蕊银丝,流光溢彩,映亮了整座皇城,引得宫墙外的百姓也阵阵欢呼。

殿内众人纷纷移步殿外廊下,仰头观赏这盛世华景。

就在烟花最盛,众人心神最为松懈之际,异变陡生。

人群边缘,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暴起,手中寒芒直取廊下中央的司旻。

“护驾——!!!”

训练有素的御前侍卫反应极快,几乎是在刺客跃起的瞬间扑了上去,刀光剑影交织,殿前广场一片混乱,女眷们的惊呼,与杯盏落地的碎裂声混杂在一起。

刺客身手极为矫健,竟在数名精锐侍卫的围攻下左冲右突,硬是逼近了御阶。

司旻第一时间已将宋栀瑶护在身后,厉声喝道:“拿下逆贼!保护皇后!”

更多的侍卫涌上,刀剑齐下。

刺客终于力竭,被数把钢刀架住脖颈,死死按跪在地。

他虽无法动弹,却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司旻身后的宋栀瑶,口中喷出带血的唾沫,嘶声力竭地怒吼起来:“栀瑶公主,亡国之恨,你竟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这声如惊雷炸响,瞬间让混乱的场面为之一静。

无数道目光,惊愕、探究、惶恐……齐刷刷地聚焦在脸色骤变的皇后身上。

“你享受仇人赐予的荣华富贵,为他生儿育女,不思复国报仇也就罢了!竟在这仇人的身边,笑得如此开怀!你对不对得起那些为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忠魂?!”

“你对不对得起谢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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