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冻饺子小巧圆润，沉入咕嘟咕嘟冒泡的热水中，不一会儿便膨胀着浮出水面。
贺童心拧动按钮关掉火，“妈，饺子煮好了。”
文倩茹哼着歌踏进厨房，“我来盛饺子，你把碗筷放餐桌。”
“好。”贺童心按照指示，将碗筷放在了摆满外卖的桌上。
菜品丰富，他却没有多少胃口，沉默着坐在桌前，就连说话的**也一并消失。
窗外烟花爆竹响亮，驱散一室寂静。
贺童心想，其实并不奇怪的，他不希望文倩茹回家一点儿也不奇怪的。
毕竟妈妈回家了，他依旧孤单落寞。
“童心，妈妈不在的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写作业。”文倩茹将饺子盘放在桌子中央，唯一的热气蒸腾而上，为冷清的房子增添一份烟火气息。
贺童心垂眸盯着空碗，“有的。”
“嗯，你很乖很听话，妈妈一直放心的。”文倩茹夹了一块鱼肉放进贺童心碗里，“明月也回来了，你们要一起学习，不能只顾着玩。”
“嗯。”
“还有啊，你自己多交一些朋友，别总黏着明月，人家快高三了，很忙的。”
贺童心点头，“知道了。”
……
说了没几句，文倩茹手机就开始响，消息一条接一条，没有止尽。
她抱怨着"拜年消息好多"，嘴角的笑却十分明显。
贺童心安静吃着微凉的饭菜，吃着并不好吃的速冻水饺，听着言不由衷的话，觉得今天糟糕透了。
他轻轻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这就饱了，没吃几口啊。”文倩茹低头看着手机，“是不是在明月家吃过啦？”
“嗯。”贺童心说，“有点儿累，我先休息了。”
“去吧。”文倩茹的目光短暂移向贺童心，“下次提前说，我就不会点这么多菜了。”
贺童心动作一顿，想回复一个“好”字，但文倩茹又看向手机了，一边回复消息一边轻声哼歌。
他很久没见过文倩茹如此放松了，似乎告别婚姻与远离家庭的这几天，文倩茹已经找到了心情舒畅的新生活。
没有回复，不再打扰，贺童心回了自己房间。
往年的除夕是一家三口，虽然贺骏和文倩茹总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但总归还有年的气息。
而今年，他们离婚的第一年，只有一顿外送的年夜饭。
长舒口气，压下心中的难受，贺童心躺进床褥里。
拜年消息确实很多，尤其是班级群，激动快乐的氛围要溢出屏幕了。
大家都在等待，等待零点的到来，等到新一年的登场，等待在这个最特殊的时间，为最亲近的人们发送‘新年快乐’。
贺童心也难以免俗，他找到备注为“月亮”小图标的人，收拾好一团糟的心情，开始编辑贺年文案。
提前编辑完成，等秒针回归零点，就可以立马发送。
他很认真，字字斟酌，句句精修，小小的聊天框不断伸缩变化，比修改作文的语文老师还要挑剔。
吭吭哧哧十几分钟，读了又改，改了又读，终于满意了自己的贺岁祝福时，贺童心已经由躺着变为趴着。
胳膊撑得有些发麻，他稍微换了个姿势伸展胳膊，谁知手机刚随着胳膊伸出去，就听叮的一声，有消息进来。
添加好友与群组后，习惯性“消息免打扰”的贺童心几乎立马知道了来人。
他看向对话框，是条十秒语音。
[等你输入半天了也没发来半个标点符号，我在你家门口，出来。]
懒散低沉的声音含了几分笑意，经过电子处理，比起面对面的熟悉音色，稍微有些陌生。但正因为这些陌生，让贺童心再一次意识到向明月的声音有多好听。
他将手机凑近耳边，又听了一次。
真好听！
这样想着，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鞋也没穿就往门口跑。直到握上门把手的瞬间，才猛然意识到文倩茹回家了，很有可能还在客厅。
如果让文倩茹知道他大晚上又找向明月，肯定会被念道。
贺童心绕着屋子环视一圈，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垃圾袋，他随便撕了几页用过的草稿纸揉成团塞进去，看起来没那么扁后拎着出了卧室。
文倩茹果然在客厅，举着手机不知和谁视频聊天。看到他出来，调低音量后把手机扣在了桌上，“干什么去？”
贺童心示意手中的垃圾袋，“下楼扔垃圾。”
“记得穿外套啊。”文倩茹说，“厨房垃圾顺便带上。”
“好。”
衣服挂在玄关入口，贺童心匆匆挂在身上便低头穿鞋，系鞋带时冷不丁听到了文倩茹不怎么高兴地问道，“身上衣服哪来的？”
他抬头看了眼文倩茹，没说话。
文倩茹瞧他那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就来气，“说多少次了，别老捡向明月的旧衣服穿，你怎么就不听，衣服不够穿就告诉我呀，你这样让街坊邻居背后说闲话的……”
类似的话贺童心听过很多次了，他最初还会争论辩解，然而一次两次十次，无论解释多少次，文倩茹嫌弃他穿旧衣的理由都从未改变。
所以当醒悟了自己妈妈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衣服，而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大半年才回来一次的向明月穿过什么时，贺童心才醒悟了“向明月的衣服”对文倩茹而言，就是一个标签，是会在众人面前抹黑她形象与口碑的劣质标签。
“妈。”贺童心打断文倩茹喋喋不休的指责，“我出门了。”
门刚推开，就看见了对面倚在墙边的人影。
贺童心做贼心虚般回头瞄了眼，接着迅速关上门，他像只做了坏事急待逃跑的警惕小狗，凑近向明月身旁，声音很小道，“哥，我们去楼下。”
“嗯。”向明月瞅着这人手里的垃圾袋，“时间很紧促？”
“对，扔个垃圾的时间。”贺童心说着按下电梯按键，“找我什么事？”
“包了一下午饺子，总得让你尝尝味道吧。”向明月自身后拎出饭盒，塞进了贺童心空着的手中，“拿好。”
贺童心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惊喜道，“谢谢哥！”
“不用谢，”向明月忽然跨前一步，低头捏住了贺童心没来得及拉上的拉链头，“怎么不好好穿衣服？”
“…不想让你等太久。”
两人挨得极近，拉链缓缓闭合的过程中，向明月低垂的脑袋也在缓缓抬起。于是贺童心视线里挺翘的鼻尖慢慢显出山根，沿着山根继续爬行，就撞进了一双黝黑的瞳孔中。
瞳孔纯粹的没有半分杂质，以至于贺童心清晰看到了自己的影像。
突然间，心跳毫无预兆地加快了速度，咚咚咚回响在空荡的躯壳里，挣扎着想要破体而出。
叮！
紧急时刻电梯门倏地打开，拉链也恰好抵达下巴，短短十几秒，贺童心却恍若过了许久。
他撇开眼睛，忙忙踏入电梯间，向明月紧随其后。
心还乱着，贺童心不知自己怎么了，但可以明确感知到他不能看向明月，一看心就更乱了。
眼睛寻找目标物体，最终牢牢钉在了楼层按钮上。盯着盯着，视线就出现一只手，手指很长，骨节分明，轻轻按在了“1”上。
咚！咚！咚！心脏不安分地愈演愈烈！
贺童心仓促移开目光，他盯着脚尖，为了缓解躁动不已的心脏，随口问道，“哥你吃出硬币了吗？”
“当然。”向明月伸出手指，在贺童心面前晃了晃，“三枚。”
避之不及的手指就这样放大在眼前，躲也躲不开了，贺童心控制着自己不去遐想的某件事情也开始冒出浑浊水面，愈发清楚。
揩去下巴水珠的手，按在电梯的手，此刻放大在眼前的手，他觉得无比好看也无比眼熟的手，正是出现在梦中的那只手。
那场酣畅淋漓的春梦中，这只手……握着他炽热，给予他舒缓，给予他快意，给予他直上云端的颤栗与酥麻！
“贺小渠。”脸颊一痛，那只好看的手掐住了他的脸颊，“发什么呆，电梯门开了。”
贺童心猝然回神，意识到自己联想了什么后，心虚到无地自容，他低着头干巴巴回应道，“哦…哦！”
像冲进电梯一样，他又慌里慌张冲出了电梯。
鹿肉！一定是鹿肉的功效没有代谢干净，他身边又只有向明月，所以才会对一个男生想入非非。
贺童心掩饰着内心的惊涛骇浪，脚步在不知不觉中行进飞快。
向明月落后了几步，他望着前方步履匆匆的背影，捻了捻刚被拂开的手指，后知后觉发现贺童心不太对劲。
而这份不对劲是从贺童心回家后出现的。
向明月立刻想到了文倩茹带回的那个男人，他不清楚贺童心是否已经知道，但不重要了。
很快，无论是文倩茹还是会让贺童心伤心的一切，都会离贺童心很远很远，远到不再重要，远到逐渐遗忘。
此刻，万家灯火点缀暗夜，炮竹声响惊扰寂静，这个不同往日的璀璨夜晚，既是新年的开篇，也将是贺童心不同往日的开端。
“小渠。”向明月在贺童心扔掉垃圾回头的瞬间，在零点来临烟花破空的瞬间，迫不及待送上了珍贵的礼物，“你可以和我一起上学。”
担心贺童心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他又补充道，“和我上同一所高中。”
他着重强调了“和我”两个字，仿佛只要加上这两个字，贺童心的惊喜与快乐就会翻倍。
然而贺童心没有。
贺童心没有问出表达惊喜的“真的吗？”，也没有问出表达怀疑的“真的可以吗？”，他只是在短暂惊讶与茫然过后，抿了抿唇，然后平静道，“我不可以的。”
我不可以的。
一句陈述句，表达了他果断的拒绝。
向明月没有得到预想回答，肉眼可见的烦躁起来，“你……”
咕噜噜——话刚开头就被一阵突兀响起的声音中断，向明月脑袋有片刻短路，接着才似反应过来般，拧眉道，“你饿了？”
贺童心也被这不合时宜的声音搞尴尬了，他捂住肚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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