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年岁久远，光芒昏暗，不过足以照亮面积不大的小区游乐场。
贺童心手捧饭盒坐在秋千上，幅度很小的晃荡着，眼睛则是没有聚焦的盯着某个方向。
他在等，等一双筷子。
因为才扔过垃圾，又没有带纸巾，所以某人不许他直接用手吃，跑回家拿筷子去了。
有些好笑，贺童心感知着饭盒透出的热意，没有焦点的眼睛透出了笑意。
不一会儿，从他盯着的方向出现一个人影，人影由小变大，很快跑到了面前。
向明月说话声音有点儿喘，“等久了吧？”
“没有。”贺童心止住晃荡的秋千，伸手接过向明月递来的筷子，“谢谢。”
“别客套了，赶紧吃吧。”向明月坐上旁边的秋千，“没吃饱就早点儿告诉我呀，我还能给你多带几个。”
“这些就够了。”贺童心吞咽下饺子，皮薄馅多，口味鲜香，比起速冻水饺好吃太多了，他由衷夸赞，“真的好好吃，哥你还想吃吗？”
脸颊鼓鼓的，很像一只小仓鼠。
向明月笑着蹬起秋千，“不用，你自己吃。”
“好。”贺童心一口一个，连吞十来个后，空空的肚子才有了实感。
向明月也是这时候，记起了还未完结的重要话题。扬起的嘴角挂不住了，秋千也慢慢回落，他扭头瞥一眼贺童心，又很快收回目光，状似漫不经心道，“你刚才什么意思？”
“嗯？”贺童心抬头看他，“什么？”
“就你刚才……我说咱两一起上学，你说不可以。”
“哦。”贺童心吃完了所有饺子，他扣上饭盒，“不可以就是不行的意思。”
初升高择校，不能跨市，他的成绩也没好到重点高中可以破格录取，因此一切不言而喻。
然而他受到向家恩惠太多，多到已经还不起。幼时不懂事，可以毫无心里负担的接受，但现在长大了，每接受一次都会惴惴难安。
担心事情很难办，担心叔叔阿姨觉得麻烦，担心这些事情会消磨掉他们的好感……担心越多，他便越不自在，关系也越生分。
所以不知何时起，可以主动拥抱白阿姨的他，可以偶尔和向叔叔开玩笑的他，可以没事干就跑去烦向奶奶的他，消失了。
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他不希望这样的“消失”继续存在。
于是赶在表情逐渐难看的向明月开口询问前，贺童心抢先一步做出解释，“目标学校是早就定好的，虽然比不上你们学校，但在本市也算拔尖，而且我们班好多同学会报考这个学校，到时候可以一起回家，也能一起互相帮助。”
“好多同学？”明明是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突然闯入了“好多同学”，而贺童心还想和这些同学一起回家，一起互相帮助！向明月的火气以别样角度飞速窜起，说出的话也阴阳怪气，“所以你现在是为了那些同学拒绝我？”
贺童心懵，“没有……”
“那我不能陪你回家，不能帮你吗？”向明月唰的站起，居高临下看着贺童心，“更好的选择放在你面前，你却说不可以、不行，为什么？”
贺童心刚要开口，就听向明月自问自答道，“因为我比不上你的同学，你宁愿和他们在一起，也不想和我同校。”
“不是！”贺童心对向明月的逻辑深感无力，“你别脑补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我没脑补！”自以为送出了珍贵的新年礼物，结果对方压根不想要，不想要就算了，拒绝的借口还是别人！为了别人拒绝他，还说他胡乱脑补。
生气、委屈、难以置信、更多的却是果然如此。
向明月语气凉凉道，“我都没想过你会拒绝我，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哭着闹着不要他离开的人，轻易放弃了抓住他的机会。或许有原因，但从前的贺小渠不会为了任何原因放弃他，因为他本身就是那个不可超越的“原因”。
时间果然改变了许多！
长久的别离也果然使他不再绝对重要！
向明月生气了，撇下贺童心就要离开，谁料刚转身就被抓住衣摆。
贺童心焦急道，“哥，你听我说。”
“我是很想和你一起的，但……首先是手续问题，估计不好办，其次是我爸妈，他们不一定同意。”
“借口！”几乎是连着贺童心的话尾，向明月回头了，“我就问你一句，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学。”
“我……”
“你只用回答要或不要。”
贺童心企图转移话题，“明天再说……”
向明月干脆利落甩开贺童心的手，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贺童心这次伸出的手抓了个空，他喊着前面的人提步就追，结果没两步，饭盒盖子哐当掉在了地上。
那会儿心不在焉的根本没扣牢，他折返回去捡盒盖，也就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向明月没影了。
腿再长也不可能走那么快，肯定是趁他不注意跑起来了。
贺童心本有些焦急愧疚，可一想到向明月偷偷摸摸回头看他，然后拔腿狂奔就觉得好笑。
加快步伐追上去，电梯刚好停在他们那一层，贺童心搭乘另一部上去，中途给文倩茹发消息，说晚上不回去了，在向明月家玩。
垃圾扔了半个多小时，文倩茹不用想都知道他见谁了，回去必定挨说。既然如此，还不如光明正大的承认。
楼道声控灯还亮着，向明月进门不久。
贺童心没去敲门，他在门边站了五六分钟后，小声给向明月发语音，“哥，今晚能去你那吗？我妈好像睡着了，没人给我开门。”
消息发出去好一会儿也无人回复，搂着饭盒靠墙蹲下，贺童心看着先前编辑的贺岁文案，没舍得删除，于是又发送一条语音，“哥，你别生气了，我有点儿冷。”
话音刚落地，门咔的开了。
贺童心吓一跳，仰头去看，就见向明月臭着一张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他没在意那张臭脸，笑嘻嘻伸出了手，“哥，腿蹲麻了，你拉我一把。”
向明月冷哼一声别开脑袋，手心却朝着贺童心摊开了。
贺童心主动握住那只手，又冷又僵的指尖贴上热源，温暖又舒适，他忍不住喟叹，“哥，你的手好暖和啊。”
说完已是站了起来，想要松开手，然而还未动作就被向明月反客为主地握住了。
贺童心一怔，来不及反应又被向明月拽进屋内。
客厅仅亮着一盏橘黄色落地灯，其余人都休息了，于是他半张的嘴巴默默闭上，自觉放轻脚步，任凭向明月将他牵进卧房。
掌心熨帖，暖气充足，冷僵的手迅速恢复了热意。贺童心得寸进尺，凑近了向明月卖乖，“哥，你对我真好！”
向明月不为所动，“我对你好，就是真心喂狗。”
“喂给了一只知恩图报的狗。”贺童心小声道，“汪汪汪~狗带着他的真心来找你了。”
“走开。”向明月一掌推开面前的脸，“警告你，别凑我这么近。”
“哥。”贺童心完全不听警告，抓住机会又死皮赖脸地黏了上去，“汪汪汪~狗道歉了。”
“我是人，听不懂狗语。”
“对不起嘛。”贺童心拖长语调，“人也是带着真心来找你的。”
“我看见人就烦。”
“汪汪汪~现在是狗。”
“笨狗！”向明月低下头，一手掐住了狗的脸颊，“再叫两声。”
贺童心嘟着嘴，“汪汪汪~”
听话又讨好的姿态，让向明月胸中郁闷成功减缓，他脸色终于从阴放晴，“傻狗。”
贺童心赶紧发问，“不生气了吧。”
刚问完就脸颊一紧，向明月提醒道，“你现在是狗。”
贺童心脑门一团黑线，心想角色扮演玩上瘾了，但他没敢吐槽，乖乖叫了起来，“汪汪汪~狗这么听话，你就别生气了。”
“哈、巴、狗。”向明月出恶气似得，一字一顿道，“狗今晚睡地板。”
贺童心眨巴眨巴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狗都听哥的。”
“是吗？”向明月改掐为揉搓，生生把一张俊俏可亲的脸揉成了七扭八歪的丑模样，“那你就同意和我一起上学。”
“哥……”
“你听话，我就让你这只小丑狗上床，没准一高兴呢，还能赏狗一个枕头。”
“别揉了。”贺童心费力躲开向明月的魔爪，“这又不是小事情，你总得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吧。”
向明月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但还是暂时妥协了，“几天？”
贺童心想了想，说，“七天。”
向明月点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对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回你自己狗窝去。”
“唉！别……”贺童心连忙伸出五根手指头，在观察过向明月的表情后，又明智地落回了两根，“三天，不能再少了。”
“你当我跟你买菜呐，还讨价还价。”向明月坐在了床边，“狗，三天时间，我劝你考虑清楚。”
“知道。”贺童心把外套脱了，挂在椅子上，“不过在那之前，我劝你好好为今天的所作所为道歉。”
话刚落地，就趁着向明月没防备，直接一个前扑，将人牢牢压在了床边，“笨狗、傻狗、丑狗…你自己回忆回忆，喊我多少声狗了。”
向明月猝不及防，“是你让我喊的。”
“我没有。”贺童心低头，一口咬在了向明月肩膀上。
“我靠！”刚扒开压在脖子的胳膊，肩膀又传来阵痛，向明月咬牙抓起贺童心头发，“贺小渠，你又咬我。”
贺童心胡乱捂住了向明月的嘴，“小声。”
向明月拽着贺童心头发把人推开，额头青筋乱跳，却还是压低了声音，“你真是狗啊！每次都往死里咬。”
贺童心笑，“汪汪汪。”
“你……好样的。”向明月竖起大拇指，气笑了，“我错了好吧！你不是狗，我道歉。”
“嘿嘿。”贺童心得意点头，“我接受你的道歉。”他一边说一边扒下了向明月睡衣的领口，“我看看你肩膀。”
“不给看。”向明月遮住肩膀，“咬完了装好人，一开始干嘛去了。”
“咱两谁在装啊！我都没上次用力。”
“那换我咬你一口。”
“不行。”贺童心缩回手，以防万一似得迅速翻身滚到了床头处，“我害怕疼。”
向明月不轻不重揣了脚贺童心搭在床边的小腿，“你怕我也怕呀。”
“你才不怕。”贺童心小声嘀咕，“你就想我心疼你。”
“嗯？”向明月没听清，他向前挪了一点儿，“再说一遍。”
“我说……”贺童心眉眼的笑意，全聚在了绽放的梨涡里，“你刚偷偷跑走，不想我追上你，就是为了让我辗转难眠一晚上，然后第二天充满歉疚的给你道歉并妥协，是不是？”
“哪有！”向明月神色一僵，欲盖弥彰道，“我腿长，走得快。”
“骗子。”贺童心伸出手指点在向明月鼻尖，接着轻轻向上一推，“小心鼻子变长。”
“那正好给你做磨牙棒。 ”向明月皱着鼻子学猪叫，贺童心被逗得哈哈大笑，“我才不要。”
笑完意识到声音太大，他立马捂住嘴，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一脸懊恼，怎么看怎么呆。
向明月失笑，“让你得意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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