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川也是县城，与安茵县相邻，两者距离不算远，走高速只需40分钟。
但文倩茹不经常开车，再加上冬天路面湿滑，高速对她而言有些危险，于是选择了会慢20分钟的国道。
贺童心对这条国道的记忆，似乎只有冬季的荒芜。
一眼望不到头的马路，奇形怪状的光秃树干，有时也会看到深不见底的沟壑，或是冰封成岸的小池塘，就连远山，也弥漫着苍凉与枯败。
自然很萧条，和他对于家的感受一样。
但这二者也有区别。
萧条的自然有着沉睡的安静，而他萧条的家庭充满争吵。
不过如今，这唯一的区别消失了。
他的家庭不会再有争吵了。
车厢静默。文倩茹专心开着车，不可预知的路况与高度警惕的神经，使她暂时做不到分神说话。
贺童心则是望着窗外，很难想象，这是他第一次心无旁骛欣赏窗外的风景。
他望了很久很久，久到眼睛有点儿酸涩后，方才收回目光。
路程将将过半，可能比预计的一小时还要久。文倩茹此刻也找回了开车的感觉，速度比一开始快很多，同时也有了闲暇时间讲话。
“童心。”文倩茹开了一小条窗户缝，呼呼的风声和新鲜空气一同涌入车内，“离婚的事别提啊，问起就说他有事。”
静默被打破，贺童心还在反应“他”指谁，文倩茹就自顾自说了下去，“还有，你别老去找向明月了，我知道你两关系好，但在别人家一觉睡到大白天，真的很不礼貌，我今早过去拜年，结果你还没醒，搞得我很尴尬。”
贺童心将后座的窗户也打开一点，回复了文倩茹所交待的两件事情，“我会注意的。”
文倩茹不在乎他的回答，“还有你那个学校，怎么回事？”
“嗯？”乍一听到学校，身为初三党的贺童心第一反应就是提前开学了，他不免有些紧张，“是老师发什么通知了吗？”
“不是。”文倩茹说，“高中择校的事啊！明月他爸都给我说了。”
高中择校！
向明月已经告诉叔叔阿姨了？？！
贺童心不太确定，他略微前倾了身子，比猜测到提前开学还要紧张，“向叔叔给你说什么了？”
“就说省会城市教育资源更丰富，你成绩还可以，想让你去那边上学。”文倩茹瞄了眼后视镜，“你不知道？我还当你们串通好了来通知我呢。”
“没有。”贺童心顿了一下，又说，“你放心，我不会去的。”
他以为这个回答能让文倩茹满意，谁知文倩茹却是降低了车速，直接扭头看向后座的他，“为什么不去？”
预料之外的一句反问。
贺童心愣了一下，觉得文倩茹应该是反语，可直觉又告诉他，这不太像反话。于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的他，理所当然沉默了。
可沉默没几秒，又听文倩茹问，“为什么不去？你跟向明月两个不是好的快穿一条裤子了。”
这句话不用细究，就能听出浓浓的讽刺意味。
贺童心习惯了，他毫无波澜，“你让我离他远点儿的。”
“这时候倒是听话。”文倩茹挖苦一句，接着无缝衔接到了之前的话题，“想去就去吧，但我再奉劝一句，真别那么黏着向明月了。人家在咱这小县城就你一个朋友，回去可就不一样了，尤其学校里面，肯定是呼朋唤友的没那么多时间搭理你，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别到时候又因为这种事闹得没心思学习，听见没？”
文倩茹说话的一贯风格，直白难听但是事实。
贺童心抗拒这样的事实，“我说了，我不去。”
“怎么？我说这话你不高兴了。”
文倩茹幸灾乐祸的语气，以及明显异于平常的交流量，让贺童心觉得文倩茹是拿他打发无聊的时间，这实在不像一个合格的母亲，他有些恼火，“没有。”
“没有你摆着一张臭脸，大过年的给谁看呢！”
贺童心不想说话，扭头看向窗外。
文倩茹目不斜视，继续自说自话，“我知道你不去，是不想麻烦明月他爸妈，可今早聊了聊，人家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希望你过去。还说本来计划让向明月高中毕业就出国，但向明月自己不愿意，非要留下来高考。”
“要我说，就是咱这教育太落后，人怕你成绩跟不上，将来影响到向明月的选择。所以啊，有机会你就去吧，不必顾虑那么多。“
没有停歇的说完一大串话，文倩茹这才透过后视镜去看贺童心。
贺童心也看着后视镜，他直到此刻才可以断定，文倩茹说了两遍的“为什么不去”，是不包含讽刺的。
贺童心感到奇怪，“我以为你不希望我去的，毕竟……我太打扰明月哥了。”
“呵！”文倩茹嗤笑，“真难得你有这份自知之明。”
贺童心又不想说话了。
绵延的群山逐渐后移，错落的村庄开始出现，前方是一座小桥，迎面走来一群黄牛。
文倩茹在桥前停车，等待慢悠悠的铃声中，牛群慢悠悠的走过。
牛群本没有什么稀奇，但一堆大牛中混了只小牛犊，就显得比较特别了。
贺童心趴在窗边张望，小牛犊有一双又黑又大的圆眼睛，又乖又好奇地望着车子，贺童心朝它挥了挥手，就听到哞哞几声小奶音，超级超级可爱。
他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下好几张照片，全部发送给了向明月。顺便补充发言，“眼睛黑黑的，和你一样。”
向明月秒回，“眼睛又大又圆，和你一样。”
“瞅着就傻兮兮的。”
嘴角刚要上扬，就被冒出的第二条消息抹平。贺童心对着窗外拍了张牛屁股，“懒得理你。”
“哈哈哈。”向明月问，“到了？”
“还没，我妈开车比较慢。”
“后脑勺疼不疼了？”
“我抹药了，不疼。”
“嗯。现在别看手机了，小心一会儿又晕车。”
“好的^~^。”
车子启动声响起，贺童心关掉手机没有再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坐车玩手机或看书，就一定会头晕难受，所以每次都只能用睡觉看风景来打发时间，有时也会无聊的乱想。
比如说现在，他就在想向明月不去留学的原因，想向明月会选哪个学校，想自己……是否有足够的份量，能够影响到向明月的选择。
经过几个小村庄，又经过吉川的主城区，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
文倩茹把车停在了门口。
汽车声响惊动院内的狗，引得一串犬吠连天。
贺童心没立马下车，他正襟危坐盯着文倩茹补口红，文倩茹却不耐烦地回了头，“还坐着干嘛？拿东西下车啊！”
“我……我想等你。”贺童心瞅着院门口疯狂吠叫，疯狂转圈圈的大黑狗，不害怕是假的。
但文倩茹一眼就看出他不下车的原因了，“拴着链子的狗还能把你吃了。”
贺童心自动忽视这句嘲讽，“反正我跟你一起下车。”
“矫情！”文倩茹对镜补妆，“都是向明月给你惯的毛病。”
突然提到向明月，贺童心觉得莫名其妙，然而刚要张嘴反驳，就被狗叫打消了念头。他想，文倩如冤枉向明月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差这一次。
等待的间隙，他给向明月发了抵达的消息，向明月没立马回复，应该有事。关掉手机，文倩茹也补好妆了，贺童心拎起后座的年货，紧跟文倩茹下车，又紧紧跟着进了院子。
甫一进入，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外婆。
外婆呵斥几声大黑狗，满面笑容看向他们，“我就猜是你们回来了。”
狗叫声变成哼哼，心惊胆战的贺童心终于安稳，他嘴角上扬，显露出颊边梨涡，一副十分乖巧的样子，“外婆，新年好啊！”
“好好好！”外婆喜气洋洋，“心心又拔高了啊！”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嘛。”文倩茹笑，“光长个儿不涨胆，狗叫几声把他吓死。”
“哈哈，别怕它，就是叫起来厉害，不咬人的。”外婆说完，又朝院外看，“小骏呢？怎么不见人。”
文倩茹神色不变，“有事，忙！”
“那不回来了？”
“等他有空就回来。”文倩茹敷衍几句，把话题扯到了贺童心身上，“你外孙回来一趟不容易，你也关心关心他吧！”
外婆点点头，看向贺童心，“心心初三了吧，学习忙不忙，作业多不多啊？”
“还行。”贺童心半弯着腰，尽量与外婆处于同一水平线上，“作业年前就写完了。”
“好孩子。”外婆毫不吝啬地夸赞他，“比你哥强。”
几人说着进了主屋。
主屋非常暖和，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人，年的气息十分浓烈。
贺童心早已做好准备，逐一向屋内的人打招呼，并向七嘴八舌的亲戚们解释了贺骏没来的原因。
外公明显不满意，命令二舅现在就给贺骏打电话，二舅为难地看向外婆，外婆瞪了眼外公，笑呵呵道，“小骏忙，往年来了也就坐一下，倩茹和童心还得跟着走。我看今年没来才好呢，让他们母子两多待几天，好好陪我说会儿话。”
“就是啊！”二舅连忙附和，“心心成绩那么好，让泽嘉多跟他交流一下，说不定学习上也能长进长进……”
提到孩子们的学习，外公面色才有所缓和，拉着贺童心聊了会儿学校的事情，就让外婆带着他去找表哥文泽嘉。
于是，贺童心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不容拒绝的，被安排进了并不相熟的表哥房间。
简单招呼过后，外婆去找被子枕头，屋内只剩他们两人。
贺童心尴尬地站在门口，硬着头皮道，“泽嘉表哥，今晚就打扰你了。”
“谈不上打扰。”文泽嘉摘掉耳机，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坐吧。”
“谢谢。”
“不客气。”文泽嘉把果盘推贺童心面前，又从桌边拿了罐可乐给他。
贺童心接过可乐，“谢谢。”
“呃……你不用这么拘谨。”
”好的。“贺童心点点头，没一会儿外婆就抱着被子进来了，“嘉嘉，你再去我那屋给心心拿下枕头，我放床边了。”
“好！”文泽嘉去拿枕头，贺童心则是连忙起身，帮着外婆把被子抱到了床上。
他有些犹豫，想让外婆别和小时候似的喊他心心了，但又不好意思说，于是磨叽着磨叽着，最终也没讲出口，只能任由一家人继续喊他心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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