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灰色的迷雾，雾中冷笑着的，沾着血的厉鬼。
那面容毫无疑问就是顾思量，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直看过来，阴森，仇恨，憎恶，冷漠，饱含着戾气，仿佛是多年重逢一样的凝视着她，像是看着一个千百年未见的仇敌。
也正是这一刻，晚星倦猛然回想起来——初遇顾思量时他所弹奏的琵琶曲，与之前这鬼发疯时哼唱的曲子，调子一模一样。
她终于明白那时候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与此同时，更多的共同点被她回想起来。
“姑娘，你也真是天真。”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自然是与官府有勾结的，第一桌客人就是大理寺卿。”
“呵，我有什么办法。我又该怎么办呢？”
——厉鬼曾说过的那些胡话，在遇到顾思量后，句句重现。
晚星倦霍然明白过来，那一晚陷入回忆喃喃低语的厉鬼，所回忆的正是二人的初见。
“明白了？你都知道了？”厉鬼冷笑着，“看来你还是见到我了。很久以前，是卧云来信，说他病的厉害，你管朋友要了假期，回去后就遇到了我。而这一次，虽说情况有点不太一样，但你朋友还是给了你那三天假，你还是遇到我了。”
“太巧了。”厉鬼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有森冷的恨意，“巧得我现在就想弄死你。”
“等等，等一等……”晚星倦的大脑因冲击而一片空白，她后退了两步，努力地在脑子里梳理信息。
厉鬼是她在现代遇到的，正是这厉鬼将她带回了一千年前。
厉鬼的真实身份是顾思量，而她在前两天同样遇到了顾思量，而这厉鬼提前知道两人相遇时的事。
她终于理清楚了——这是因什么原因而惨死的顾思量，魂魄附在黑珠银花钗中，待了一千年。在她来到宣宫故地，不小心碰到这钗子后，便将她的魂魄带回了千年前的宣宫，带回到一切还没毁灭前。
准确地来说，是一切还没开始前。
晚星倦的声音因震惊而有些发颤，“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不记得了？”顾思量如同在咀嚼着恨意一样地说道：“只不过投了个胎，你就全忘了？”
晚星倦捕捉到了那两个字：“投胎？”
厉鬼冷笑了两声，“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
厉鬼死盯着她，额前头发垂落下来，为他上半边脸蒙上一层阴影。他的眼神与他说话的语气都让晚星倦极不舒服，她仍在尝试着把握现状，主动询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这样想杀那皇帝，是皇帝把你害死的？”
“不，是你。”厉鬼断然说道，“虽说是那皇帝下的旨令，但根本原因还是你。”
“是你害的。”
“你害我害成现在这幅样子，然后就轻飘飘地走了，死了，转世投胎，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的。现在居然还来问我，怎么变成了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是怎么问的出口的？”
他越说越恨，到最后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着说出来的。他那副样子像是随时都会发疯，晚星倦生怕他疯，赶忙说道：“你冷静点，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顾思量就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放声大笑起来，笑的全身发颤，腕上的铁索铛啷啷地响。他晃了晃身体，抬起一只手捂住半边脸，无比嘲讽地说道：“你居然以为我是来挽回什么的？”
“晚了。”
“要是一切都能挽回，那我受的这一千年的罪算什么？”
“我都已经成这样了，你却来和我说这个。”
“一切都不能消弭，这都已经发生过了。”
“晚了，早就晚了。”
顾思量笑着，笑里带着疯。那双饱含着恶意的红眼睛透过指缝看着她，忽而用讥讽的语气说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恨的只有那皇帝吧？”
“我不止报复他，也来报复你。”
“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忍一千年？——我等着你呢。”
“你忘了也没关系，我只要看着你受罪就行了。”
厉鬼又开始笑了，笑时显得恶毒而狰狞。他嗤笑着说道：“我是真想弄死你，但我都受了这么多的罪了，让你痛痛快快的死？这怎么能够。”
“你至少得和我一样吧？你至少得和我一样，身犯重罪，身败名裂，打入大牢，万念俱灰——至少这样才算一报还一报吧？”
他的声音越说越轻，几乎像是耳语。他的神情与他说的话无一不让晚星倦心惊，她想说点什么，但才一张口就被厉鬼打断：“不可能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他满怀恶意的，就像是诅咒一般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绝不妥协，绝不原谅，也绝不向你提供任何帮助。”
“你趁早断了一切归乡的念想，就死在这一千年前，这个你曾造过孽的地方。”
“我之前所说的依然有效，我要你去谋杀那疯皇帝，不然的话，我就要你死。”
“我要看你去做这根本不可能的任务，受尽折磨，遍体鳞伤。”
“一切与你有关联的人都会因你而遭受不幸，你所做的一切挣扎与自救都是徒劳无功，只能在这泥淖之中越陷越深，满怀痛苦地迎来你应得的死亡。”
“成也有罪，不成也有罪。”
“成也是死，不成也是死。”
说到最后，他只用那冰冷而又满怀恨意的语调不停重复着：“去死。”
“他去死。”
“你也去死。”
“全都去死。”
******
在被噩梦魇住的时候，是捻红把她叫醒的。
在她睁开眼的时候，看到捻红已是穿好了衣服，梳好了发髻。她坐起来时，刚好看到扶翠走出门去，走时腿还一拐一拐的。捻红忙叫道：“扶翠！等一会！”但扶翠充耳不闻，径自离去。
捻红两相为难，不知是该去追扶翠，还是该留在这里等晚星倦。她看看门外又看看床上，最终觉得还是扶翠的情况更令她担心，但在出门前她还记得安慰了晚星倦一句：“没事，过一阵就好了，没有过不去的事。”
以往都是三人结伴出门，今天屋子里就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晚星倦心情很是低落地穿衣，洗漱，收拾床铺。在她打算坐到铜镜前梳头时，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支锈银钗就在桌子上，与她挽发的红发带搁在一起。
——而她明明是把这钗子收在柜子最深处了。
这反常的一幕让她登时僵住，停住了脚步。下一刻，那厉鬼的声音直接在脑海深处响起，却是一声冷笑声。
鬼的笑声让她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登时捂住耳朵左右环视，屋子里没有别人，一片寂静。
仿佛是整个房间都脱离了人世间一样的寂静，连窗外阳光也变成了苍白色的。
“拿起来……”
“带着钗子……”
有个声音在脑海深处嗡鸣的感觉极不好受，她甚至觉得脑子里的神经都在颤抖。那声音却仍在不停地说着：“带着它，带着那钗子走。”
“现在我清醒了，你就别想再蒙混过关。”
“快点，把那钗子戴上。”
晚星倦不肯伸手，后退了两步。突然之间咽喉一阵剧痛，像是被一只尖利的手爪狠狠扼住了脖子。她无法呼吸，那股力量像是要吊死她一样将她向上牵拉。她拼命地挣扎，抓挠，但手上什么也碰不到。咽喉上的力量越来越大，像是快要捏断她脖子了。就在她眼前发黑，快要晕过去时，那力量才终于消失了。她跌倒在地，不住地咳嗽起来。
“快点。”
那声音又在脑海深处响起，更冷了几分。
“把那钗子拿起来。”
晚星倦一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几步走到桌前，把那支锈银钗拿在了手上。
她一言不发地梳好了头，束完发，将那支旧钗子插入了发中。抬头向镜中一看，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镜子里，她的身后，站了个满身鲜血长发覆面的身影。
她触电般回头一看，身后空无一人。
那森冷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记着。”
“我盯着你呢。”
晚星倦觉得腿有点发软，她再也不想待在这屋子里，转身离开了房间。
******
今天的天气很好。
今天司花苑的气氛很怪。
或者说，是由于晚星倦出现了，所以气氛变得很怪。
她不止一次察觉到偷瞟她的视线，也不止一次听到嘀嘀咕咕议论她的声音，转头一看却什么都没有，大家匆匆偏开头，移开了眼。
这让她有了种被所有人孤立了的感觉。
她知道娇莺一定过来闹了一场，大家对于牡丹宴上发生了什么全来自于娇莺的转述，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不然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晚星倦找到了扶翠与捻红，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扶翠只是一言不发地忙自己的事，挽着袖子露着胳膊，胳膊上青紫的伤痕极为刺眼。捻红几次想要说话，张了张口却又闭上，最终也是同样的一言不发。
三人之间有一种坚冰般的沉默，这让晚星倦的心情愈发的沉重。就在这时刘嬷嬷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种不怀好意的笑容，开口就是一句阴阳怪气：“晚大小姐，好久不见。这是没能飞上高枝，摔了个灰头土脸，于是就只能灰溜溜的回来了？”
晚星倦再也忍不下去了，当即回了一句：“与你何干。”
以往不管刘嬷嬷说了什么难听话，晚星倦都不予理会，这次居然当面顶了一句，刘嬷嬷怔了一下，随即气的脸上发红，厉声骂道：“好个不要脸的丫头！你干过什么我都不稀罕说你！进了丹华宫被人当笑话看，如今回了司花苑，倒敢顶嘴了！”
晚星倦直盯着她眼睛，话却不仅是说给她听：“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你都不好好想想吗。”
刘嬷嬷显然是根本没听她说什么，只是被她顶撞的态度气的咬牙且支持，当即上前一步，扬起手来就要打。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斜刺里传来一句：“是晚姑娘吗？”
这一句话令在场所有人都回过头来，只见是一名女官走来，身着宫装，相貌柔美，从衣着到气质无一不彰显着这人在宫中地位非凡。
正静着时，晚星倦说了一句：“我是。”
那女官很是和气地说道：“福王爷今日在宫中，听闻晚姑娘回来，请姑娘过去一叙。”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