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离开雪场，在回宾馆必经的小巷里，我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少年。他坐在一家当地的牛肉店门口吃着面，热气腾腾的，看着很有胃口。或许是寒风太过凛冽，或许是看得有些了心动，觉得这样来一碗热面暖暖身子也不错，我也进店点了碗面，坐在了他对面。
少年抬眼看了眼我，没说什么，又低头继续吃了起来。
我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面，忍不住将手贴了上去，真暖和啊，吃上一口肯定不错。我拿着筷子捞起面条，等汤水沥干才送进嘴里，享受地嚼着，确实很不错啊。
果然冬天适合吃点热的，一口下去，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那少年很快就吃完了，吃过后坐在对面看着我，也不说话。我笑着打哈，问他要不要吃没吃饱，要不要再来碗，他拒绝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声音，很冷，冷得像北方的寒风，夹杂着空气里的硬质颗粒，刮得人生疼。
明明长得一张南方人温润的脸，声音却像北方一样凛冽严寒，这就是反差吗？我愣了一小会儿。
见打开了话题，他又继续说了起来，说我没有滑雪知识，贸然不听指导很容易出事，他提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装备的选择和一些应急措施，新手容易出现的问题。
我吃着面条抽空应允着，听得也不是很上心，因为总是在等着某一句提醒后的话峰急转，等着他向我推销。可直到面条见底，眼看着我就要离开，他都没向我问过一句要不要买他课的话。
这种手法，太拙劣了，却因为他而显得有些真诚。
我觉得他其实是有想让我选他当教练的意思，毕竟没有人会对一个陌生人上心，花上十几分钟来告诉他你该怎么做可以初步学会滑雪，规避摔倒的风险，他只是始终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于是我主动提了出来，问他愿不愿意当我教练，他连忙摆手，脸羞红地说自己没这个意思。他当时的反应真的很可爱啊，惊慌脸红，忙得不知所措，却还是真诚地看着我，一个劲儿地拒绝，可爱到我到现在还能记得。
我问他是不是下午那个救我的人，他说是，刚好路过，就顺手救下了。我信了，但后来才知道，他不是路过，只是因为中午的那次会面对我留下了印象，见我在滑道上准备就打算看看，后来我意外摔倒，他就冲了上来，他说那是教练的职责。
但其实，他没做过教练，我也在那滑道上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下来，他说恰好碰上，我知道那不是恰好。
因为这件事我很感谢他，反正钱也多得没处花，就想送他几万，他没答应，在我再三恳求下，还是决定当我的滑雪教练。
————
我当学生的第一天，他给我选了些适合的护具，不是从滑雪场租的，而是自己买的，倒也不算买，自带吧。那些是他以前初学时用过的，性能还不错，就给我用了。
我是打算付钱的，因为我现在还挺有钱的，不用为几个月乃至后半生的生活考虑，什么时候钱花完了我走了就是。可他不接受，在他眼里一个月十六万的教练费太高了，高到他除了教练费没再让我多花一分钱，高到他可以全心全意地对我好，为我考虑。
他不是经常来，因为这是私下交易。他缺钱，我就打算不通过滑雪场直接私付给他，这样扣除流程，他能多拿四五万。但尽管是私下交易，他还是尽可能地多来，只要我在这，总能在这条滑道上看见他的身影。
他会尽一切可能的努力来教我滑雪，会在我滑下滑道前反复叮嘱演示，会在我滑的过程中跟在我身边一起滑下去，他说是为了防止我摔跤。的确，毕竟我这个年纪，确实也不能再摔了。
他能接住我吗？我不太确定，但有他在身边，心里确实更安稳了一些。或许他能吧，像第一次一样，毕竟在这个雪场里，他就是王。
我跟着他学了一个多星期，却对他依旧未知。
你说他像教练吧，却只有我这一个没被认证过的特殊学生，天天也不见他去教其他人，你说他是员工吧，却能随时带着自己装备来自由滑雪，很少见他去帮忙整理东西，你说他是游客吧，却总能自由进入内场餐厅，享受着不同的待遇。
我也问过他几次，他只说自己算员工，然后就没再透露什么。
员工吗？哪门子的员工，工作时吊儿郎当，想跑就跑的员工吗？
不过话说回来，他滑雪，真的很厉害，每次见他给我示范时信手拈来，闲庭信步的样子，我都会被惊叹到。哪有人天生就像长在这雪场一样的？比走在平地上还自如。
————
我依旧会为了方便去雪场里的餐厅吃饭，老板也依旧乐意陪在我身边，他会夸赞我这段时间的进步，说像我这个年纪还这么敢拼的人，很少见，他跟我说我很有天赋，要是再早些来，多练练，或许能成运动员。
我问他要多早，他说不超过二十岁。
不超过二十岁，那该是要练多久？从小就开始练吗？那我也差的太远了，三十岁之前，我甚至没接触过滑雪，在我的故乡，甚至一年都难得见一次雪。
我把我的心声说了出来，给老板逗笑了。
他说这只是一般数据，运动员对身体素质要求较高，年轻人比较有活力，但也不是没有例外，就比如，那个坐在我们斜对角，依旧埋头吃饭的少年。
我的私教————路程
他是十八岁才开始学滑雪的，这个年纪，一般有天赋的运动员都站上国际领奖台了，他却才刚起步。很晚，对吗？可他有着很高的天赋，仅两年时间，他就能够在省里的赛事上获奖，参加国家队的选拔。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天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不算多大，却能在雪场中完成各种高难度动作，罕见地适合多种赛事竞争，只要他想，出战奥运不是难事。
只是天不遂人愿，在他最意气风发的年纪，遇上了最大的变故。父母出了车祸，一死一伤，妈妈在病房里躺着，成了植物人，他因难以负担昂贵的住院费，不得不放弃滑雪，提早出去挣钱。
是的，像他这样的天才，也没多少人会垂青。
以前的路程心高气傲，拒绝了所有向他抛出橄榄枝的队伍，他不是有多大腕，只是想靠自己野根的身份去打所有人的脸。
可人总是要为自己傲慢无礼的愚蠢行为买单，在他家道中落，最失魂落魄的日子，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帮他，连最爱才惜才的钟教练也不愿意。
他只能，走上了一条看似不好的道路，极限运动，用生命去赚钱。好在他有这个本事，二十岁到二十二岁的年纪里，他靠这个赚够了母亲的医药费，只是最近很不幸，一年前，他奶奶也病重了，家里还是缺钱，他不得不又出来谋生。
老板说他平时在这里做做展演，给滑雪场打打名气，一个月也能拿两万，但要承担两人的医药费，还是不够。
我问老板他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老板无奈地说，那事业，也是要看命，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再厉害的人，生死面前，存活的概率依然不大，谁都不能犯错，极限运动，就是一场催命的游戏。
我听后看着面前的少年，心里不禁担忧了起来，或许有一天，他会在我面前消失，比我消失地还早。但我对自己的生命不怎么爱惜，我只是为眼前这样一个鲜活生命的流逝感到可惜。
此后我眼里的少年，总是蒙着层死亡的阴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总是会突然就望着他发呆，我希望他不要走在我前面，或许我还可以尽最后一点力气帮他。
但我一直都没这么做，因为我跟他其实也没多深的交情，有些事，我也没法做到干预。
说白了，就是我生性薄凉，冷眼旁观。
自己都快要死了，还有什么心情管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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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教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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