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听涛茶舍”仿佛成了上一个惊悚片段凝固的背景板。空气里还残留着硫磺与焦糊的刺鼻气味,混合着劣质茶叶的陈腐。煤油灯豆大的火苗持续跳动着,将相对而坐的两人身影拉扯得忽明忽暗,在斑驳污浊的墙壁上投下巨大、沉默的阴影。
林鹤——或者更准确地说,“点苍生”——已经重新坐定。他动作缓慢地将那把青铜刻刀裹进布囊,手指依旧冰冷稳定,仿佛刚才那番电光火石、镇压无形墨影的搏杀只是拂去了几粒尘埃。唯有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上,那层细微的、因耗力而产生的灰败感,如同覆上了一层难以察觉的死气,才泄露出代价的存在。
顾禄时的心脏仍在不规则地鼓动,耳畔似乎还萦绕着那尖锐扭曲的非人啸鸣。他强迫自己压下喉咙口翻滚的寒意,迎向对面那双看过来的眼。
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不像常人目睹诡物后的惊魂未定,也不像生意人待价而沽的精明算计。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疲惫之下,是冰川般的漠然,以及更深处的锐利——一种洞悉了你血脉骨髓里粘连了何等污秽后的穿透力。那视线落在顾禄时身上,像是在审视一件刚从瘟疫窝里拖出来的器物。
“代价,”顾禄时的声音比之前更低哑了几分,带着劫后余生的紧绷感,一字一句清晰重复,“顾家给的起。黄金十万,或者顾家在大江南北任何一处商号干股三成,任凭先生选择。”他顿了顿,补充上最重的筹码,也是他真正的目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关于北邙秘匣的消息。家父顾鸿渐失踪前,最后追查之物,便与此匣有关。”他紧紧盯着林鹤,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点苍生”的眼神几不可查地凝缩了一下。
很细微,如同平静湖面落入一粒微尘激起的涟漪,几乎瞬间就归于沉寂。但那瞬间的收缩,锐利得如同淬过寒冰的针尖,狠狠刺穿了层层覆盖的冰层,精准地扎入了顾禄时想要触碰的那片区域。
“北邙秘匣?”林鹤开口了。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是砂砾磨过锈铁般的沉哑粗糙,没有任何温度,“你身上那东西……”他枯瘦的食指抬起,随意地指了指顾禄时的心口位置,“……沾到的‘墨’,不止是那书札上的一星半点。它缠着你,像腐肉上的蛆。”
顾禄时后背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说的“那东西”,是指自己的“明澈心瞳”?还是……沾染的墨气本身?未等他细想,林鹤的下半句话已如冰锥刺下:
“十万黄金不够。”林鹤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那点阳世俗物,填不满要吞掉你的无底洞。我要的代价,得从‘墨’里找。”
顾禄时瞳孔微缩:“先生的意思是?”
“找到祸根。”林鹤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几本焦黑狼藉的旧书,“拔了它。从根上把缠着你顾家、缠着更多人的‘墨线’切断。过程中,我需要一双眼睛。”他抬起眼皮,那深渊般的目光再次锁住顾禄时的双瞳,不,是锁住了他瞳孔深处某种他自己都难以捉摸的东西,“一双能‘看’清它藏匿之处的眼睛。”他的视线又移开,落在顾禄时始终戴着的那副金丝眼镜上,“那镜片,压不住太久。它在你身上啃噬的伤口,只会越来越深。”
如同**着被推上砧板,顾禄时感到一种被彻底剖析的寒意。对方不仅知晓自己能力的特殊,更清楚其带来的反噬和代价!
“第一个地方。”林鹤没有等顾禄时的回答,似乎笃定了他别无选择。他从那件破旧的粗布道袍内襟里,摸出个巴掌大小、油光乌亮的龟甲壳。壳身刻满了无法解读的繁复纹路,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诡秘异常。
他拿起桌上半盏早已凉透、浑浊如泥汤的残茶,将几滴浑浊液滴在龟甲中心。那几滴茶水在龟甲诡异的纹路上滚动了几下,竟没有散开,反而像粘稠的墨珠,缓缓地向着龟甲一侧的边缘聚拢、拉扯,最终停留在靠近西北角的一个细小凹坑内。那凹坑周围的刻痕骤然变得深邃漆黑,如同被无形的火焰舔舐过。
“沾了墨气的污秽水,加上这镇了无数脏东西的‘百秽甲’,能指出那‘墨’最浓的发源地之一。”林鹤收起龟甲,那几滴浑浊液体在壳面上留下的痕迹飞快干涸、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姑苏城西北三十里,落云山脚,有个废弃的地界。”
***
清晨的雾气如同浑浊的棉絮,沉沉地压在整个姑苏城头。一艘简陋的乌篷小船,吱嘎作响地穿行在纵横交错的狭窄河道里。河水的腥气、岸边湿漉漉的青苔气味、还有清晨稀粥的寡淡蒸汽混杂在一起,驱不散那份隔夜而来的阴冷。
顾禄时和林鹤同坐在狭小的船舱内。船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艄公,只摇橹,连眼皮都很少抬一下。
顾禄时换了身更便于行动的深青棉布劲装,外罩一件半旧的墨绿呢料披风。金丝眼镜牢牢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望着河道两旁早起谋生的人们,思绪却在飞速运转。林鹤给他的线索过于零碎——“落云山脚”、“香火早已断绝的旧庵堂”旁边,一块无人敢靠近的“邪性断碑林”。
他身边,林鹤抱臂倚靠着潮湿粗糙的舱壁,闭目养神。那张苍白得惊人的脸在船舱的阴影里更显死寂,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消失。只有搭在膝头那只骨节分明、苍白冰冷的手,让顾禄时确信他依旧活着。那把裹在布囊里的青铜刻刀就靠在他手边,如同一具沉默的、随时会苏醒的凶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尴尬和压抑。顾禄时几度欲言,终究没有开口。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生人勿近的冰冷孤绝,如同一道无形的壁垒。
“那…碑林,是什么来头?”顾禄时最终还是打破了沉默,声音压得很低。他需要信息。
林鹤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早已沉入睡梦深处。就在顾禄时以为他不会回应时,那低哑粗糙的声音才幽灵般响起,轻得几乎被船橹搅动的水声淹没:
“前朝祈雨之地。碑是官民所求,刻满了天灾**下的哀告祝祷。”他顿了顿,似乎每个字都需要耗费力气,“香火旺时,念力是愿力。香火断绝,怨念不散,就成了邪灵滋生的温床。沾染了‘墨’,就是催命符。人靠近,碑上字……会爬下来。”
最后几个字,让顾禄时脊椎窜过一股寒意。字会爬下来?与虫蜕村那些爬行的墨字如出一辙!更糟的是,它涉及人念怨气的扭曲!他不由得想起自己书房里那幅《山居幽寂图》,那画上山水中浮现的扭曲人形……是否也是某种寄居于图画中的执念?
小船在落云山脚一处荒僻的芦苇荡靠了岸。雾气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在山林中越发浓重。山路崎岖泥泞,覆盖着厚厚的陈年腐叶。一座坍塌了大半、仅剩半边飞檐倔强刺破灰雾的破败庵堂,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歪斜地站在山脚。
林鹤无声地走在前面,脚步踩在湿滑泥泞的地面上,竟轻如鬼魅,未曾留下半分声响。顾禄时紧随其后,深一脚浅一脚,努力分辨着方向。
绕过破庵的后身,眼前豁然出现一片洼地。
浓雾在这里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驱散了些许。一片死寂!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连最寻常的虫鸣鸟叫都彻底消失。空气里漂浮着一股奇特的、令人鼻子发痒的味道——像是陈墨混杂着铁锈、朽木和……一种极其轻微的、类似檀香燃尽后的焦灰味。
洼地中央,是一片惨白的石林。
不是天然生成,而是无数断折碎裂的石碑。它们大小不一,形态各异,东倒西歪地插在冰冷的泥地里。大部分碑身爬满了深黑墨绿交杂的厚重苔藓。但仍有不少断口清晰的残碑显露在外,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小字。字迹早已模糊不清,被风雨和时间剥蚀成深浅不一的凹坑。
顾禄时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镜片之下,他的心脏猛地一沉。
普通的视野里,这只是一片荒凉、诡异、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废碑林。然而,在他那“看”破虚妄的瞳孔里——那些断碑之上,几乎每一块都氤氲着一层稀薄却极其粘稠污浊的灰黑色“雾气”!它们如同活物般在碑面缓缓流淌、盘旋、甚至互相缠绕!尤其是一些刻痕较深、边缘锋利的残碑处,那灰黑色的“雾气”更是浓郁得如同实质,散发着一股饱含怨毒、饥饿的冰冷气息!
更诡异的是,他能清晰感知到——这片洼地的中心位置,那块仅剩半截、斜插地面、形似半颗残牙的巨大断碑之下,一股深沉、厚重几近凝固的墨色浓稠恶意,正如同潜藏于九幽地底的熔岩,无声无息地脉动着!那正是龟甲所指的“墨源”!比他家中沾染的那缕强烈百倍千倍!
“嘶…”一股针扎般的刺痛毫无预兆地从眼底炸开,迅速蔓延至大脑深处!顾禄时闷哼一声,脚下踉跄,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按住额角。金丝眼镜下的视野竟恍惚了一下,那些扭曲的墨色气团仿佛在瞬间凝成无数张模糊哭泣、或狰狞狂笑的惨白人脸,朝他无声地尖啸!
代价来了。看得越清,侵染得越深!
他强行稳住呼吸,试图在剧烈的眩晕和针扎般的疼痛中,捕捉那块核心碑下方的“源头”具体形状、流动方向——这关系到林鹤能否一击必杀!这种感知如同在风暴中心徒手抓取一枚燃烧的烙铁,极度凶险!
林鹤已停下脚步,站在碑林的边缘。他没有去看顾禄时苍白的脸色和痛苦的神情,一双冰封寒潭般的眸子锐利如鹰隼,快速地扫过整片死寂的洼地。他身上的粗布道袍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冰冷气场以他为中心缓慢扩散开来,驱散着周围的污秽空气。
突然!
“嘻嘻…”
一声孩童清脆空灵的嬉笑声,毫无预兆地在这绝对死寂的洼地里响起!如同冰冷的银铃敲在沉铁上,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和寒意!
那嬉笑声来自洼地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几株枯死的矮树下,一块半埋入土、边缘破损的圆润小石碑旁。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红色碎花小袄的、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背影,正蹲在那里!她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揪揪,正伸出两只小手,在冰冷的泥土里刨挖着什么,对近在咫尺的两人恍若未觉。她的动作很轻快,甚至带着一种纯然的愉悦感。
荒山野岭,废弃邪地,突然出现的小女孩!
顾禄时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心!
林鹤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眼神却骤然降至冰点!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死死钉在那个小小的红色背影上。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极低地、不容置疑地对顾禄时吐出三个字:“不是人!闭眼!指‘核’!”
话音落下的瞬间!
“沙…沙…沙…”
无数细微的摩擦声,毫无征兆地从洼地的四面八方向起!仿佛成千上万只细小的虫豸正飞快地爬过粗糙的石面!
那些横七竖八的断碑之上!在顾禄时“视野”中流淌着的灰黑色“墨气”,骤然沸腾、凝聚!如同受到无形召唤,无数根细如发丝的漆黑“墨痕”活物般脱离了碑面!它们扭曲着、抽搐着、在半空中疯狂汇聚!瞬息之间,竟凝结成十几条长蛇般的、完全由流动的黑色墨汁构成的巨臂!每一条“墨臂”的末端,都凝固成一只只扭曲的、如同放大数百倍的僵硬人手!带着污浊恶意的墨滴淅淅沥沥滴落在枯叶上,滋滋作响!
巨臂猛地舞动!以撕裂空气的恐怖速度,有的拍打地面激起大片腐叶泥浆;有的则如同巨型攻城锤,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狠狠撞向林鹤所在的位置!地面都在随之隐隐震动!
而那红衣小女孩的身影,在那无数“墨臂”暴起的瞬间,也缓缓地……转过头来!
一张脸!
没有五官!只有一个被浓稠墨色充满的、平滑的、漆黑一片的“平面”!如同贴了一张最劣质的墨色脸谱!
“呵呵…呵…”
那“平面”轻轻蠕动着,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笑声!
林鹤的身体在原地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下一个刹那,他已然出现在碑林外围一块断裂的石碑之后!那巨大的“墨臂”轰然砸落在他原来的位置,泥浆和碎石如同爆炸般飞溅!
他的动作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布囊褪下,那把暗沉无光的青铜刻刀瞬间反握在右手!左手已从怀里摸出扁扁的暗红瓷瓶!冰冷的眼眸锁定了那漫天飞舞、扭曲的“墨臂”,以及洼地中心那个恐怖的“引墨童”——这邪物以孩童残魂或意念为核心,用墨纹扭曲壮大,负责吸引注意,催动碑林积蓄的怨念发动攻击!
顾禄时强行压下眼底几乎爆裂的剧痛和翻涌欲呕的眩晕感!他猛地闭上了眼睛!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但失去视觉的瞬间,另一种感知却被强行放大——他不再“看”那些扭曲的幻影和墨臂,心神如同探针,死死锁定刚才用“明澈心瞳”窥探到的那块残碑之下,那股最深沉、最凝练、不断脉动扩散的“墨核”本身!
它的位置!就在那残碑西南角,三尺之下!形态如同一个不断搏动的、直径约莫两尺的黑茧!
“西南角!碑下三尺!茧形!它在动!”顾禄时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因为剧烈的痛苦而扭曲变形!他紧闭双眼,身体微微发颤,冷汗如浆!
林鹤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迟疑!
就在他报出位置的刹那,林鹤左手瓷瓶猛地一倾!暗红色的灵砂没有洒向空中袭来的墨臂,而是如同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化作一道细长的红线,精准无比地射向他脚下不远处一块刻满了名字的残损功德碑!
“嗡——!”
砂砾落在冰冷坚硬的碑面上,瞬间腾起一片刺目的惨白色光芒!如同一道微型的净化光幕在那块功德碑上升起!光芒所及之处,几条试图从那块功德碑上延伸出来形成“墨臂”的黑色墨痕仿佛被烈火灼烧,剧烈抽搐着瞬间缩回碑体,发出细微尖锐的吱吱声!光芒如同一个楔子,暂时定住了那个点的墨气流动,为林鹤开辟了一条相对“干净”的路径!
就在这光芒微亮即逝的刹那!
林鹤的身影化作一道贴着地面疾掠的灰色幻影!他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脚踏着满地湿滑的泥浆和腐朽的枯枝败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连续闪避!两条巨大的“墨臂”带着恶风狠狠砸落在他掠过的地方,激起漫天腥臭的泥浪!他几乎擦着那些狰狞的、流淌着墨汁的巨掌边缘穿过!
他目标极其明确——那块形同半颗残牙的巨大核心残碑!
数息之间,林鹤已掠至残碑近前!那引墨童漆黑无面的“脸”猛地转向他,发出更加尖锐刺耳的恐怖笑声,十几条墨臂如同暴怒的黑色虬龙,放弃覆盖性攻击,从四面八方同时朝他绞杀而来!浓稠的墨气几乎凝成实质的墙壁!腥风扑面!
林鹤眼中寒光暴涨!人在高速疾冲中猛地一个折转,拧腰!握刀的右手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反撩而上!
“铮!”
乌黑弯曲的刀锋划过空气,带起一声轻微的、如同撕裂厚重油布般的锐响!一股暗红色的灵砂被无形的力场裹挟着,顺着刀尖飚射而出,精准地打在最靠近他右侧的一条巨臂关节处!
“嗤啦——!”
犹如热刀切黄油!暗红色的灵砂与墨臂碰撞之处,爆开一片更加浓烈刺鼻的白烟!那条巨大的墨臂从中段猛地僵直,随即从内部开始瓦解、崩溃!粘稠的黑色墨液如同失去了支撑的淤泥,哗啦一声坍塌下来!
但这仅仅是开始!更多的墨臂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已经临身!
林鹤身形如同陀螺般急旋!脚尖在一块断裂的碑石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借力腾空而起!身体在空中几乎缩成一团,险之又险地从数条巨大墨臂绞杀的缝隙中穿过!布袍的下摆被劲风撕裂!粘稠的墨滴如同剧毒酸液,滴落在布袍上,瞬间腐蚀出焦黑的破洞!
下落!
借着下坠之势,林鹤身体绷直如枪!反握的青铜刻刀刀尖,携带着全身的力量和一股冷冽到极致的锐意!如同流星坠地!精准无比地——朝着顾禄时所指,那块巨大残碑的西南角位置——狠狠刺下!
“破!!!”
一声压抑到极点、带着金石摩擦般嘶哑的低喝,从林鹤齿缝间迸出!
轰——!!!
青铜刀尖插入冰冷潮湿泥地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沉闷巨响和尖锐嘶鸣的剧烈震荡,猛地从那三尺之下的地底爆发出来!
整块巨大的残碑连同周围地面都在剧烈摇晃!如同有一头被钉穿了心脏的远古凶兽在泥土深处濒死挣扎!
以刀尖落点为中心!无数道裂痕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开!裂痕中喷涌出大股大股浓稠如油脂、散发着恶臭和浓烈不祥气息的漆黑墨汁!那墨汁仿佛带着生命,疯狂地翻涌、扭动,试图聚合!裂口周围的泥土迅速变为死灰色!
但那柄看似弯曲笨拙的青铜刻刀,此刻却如同矗立在大地上的定海神针!暗红色的灵砂从刀柄与刀身的连接缝隙处,如同有生命的细沙洪流,疯狂地灌入那喷涌着污秽墨汁的地穴!
“滋滋滋滋——!!!”
刺耳到了极致的、仿佛亿万腐虫同时被烧灼的惨烈声响,伴随着更加浓郁的白烟,从那裂开的地穴中狂涌而出!
洼地中心,那由无数怨念和墨纹催化的红衣“引墨童”,骤然发出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绝望尖啸!那漆黑的“脸”扭曲着化作一个疯狂旋转的黑暗漩涡!整个虚幻的孩童躯体如同沙画般,被无形的狂风猛烈吹袭、解体!化作漫天飘散的、带着腥臭焦味的黑灰!
而那些在空中疯狂舞动、绞杀而来的巨大“墨臂”,如同同时被斩断了无形的根系!在引墨童崩散的瞬间,全部剧烈地颤抖、僵直!粘稠墨液构成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崩溃、瓦解、流淌下来!如同无数根融化的巨大墨柱,颓然砸落在冰冷的泥泞洼地之中,溅起污浊的浪花!再无半分生气!
风停了。
令人窒息的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污秽的洼地。浓雾似乎更重了些,沉甸甸地盖在那片崩塌的墨汁和巨大的残碑之上。
林鹤半跪在那道不断逸散白烟、裂开丈许宽的巨大地穴边缘,一只手依然死死握着插在泥土中的青铜刻刀刀柄,另一只手撑着冰冷的泥地。
粗重的喘息声从他胸膛里压抑地传出,如同破败的风箱。
他缓缓地抬起头。
没有看满地狼藉的残碑墨迹,没有看那崩散的引墨童残灰。
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覆盖着比破庵白墙还要灰败的死气。唯有那双眼睛,穿透浓雾,落在数丈之外,靠在另一块断碑边上,紧闭双眼、脸色惨白如纸、正微微颤抖着试图站稳的顾禄时身上。
唇角,极其罕见地,向上牵拉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个完成了某种艰难拼图的细微弧度。
“眼睛…”林鹤那低哑的声音被浓雾吞噬,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还不算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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