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催眠
墙上的圆形钟表，秒钟转动的滴答声与分钟慢慢重合。
董医生抬头看了一下钟——下午三点十五分。
她的视线落在手机上的消息页面上。她左手拿起瓷白色的咖啡杯，啜饮一口。
晨星，上周五淋雨的那个少年。预约了今天下午的催眠——她想深入了解自己的潜意识。
那天那个飞蛾与火种的故事就像烙印在她心头一般，那天那个少年眼里的星光仿佛刺破了她，鲜血在无人的夜里渐渐流淌，飞蛾在梦境中盘旋。
她从没遇见过这样棘手的病人，理智上应该拒绝继续治疗，心理医生被病人影响，不仅会影响治疗效果，还可能会让她们一起失控。
董医生轻笑一声，在观察记录本上近乎冰冷的记录下。
——她不相信自己会失控。
作为资深的心理医生，她有足够的专业素养，有足够的治愈经验。这无非又是一次挑战。
心里的一点不安——她清楚的知道。可她不想后退。
玻璃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推门而入，她的头发绑成马尾，穿着T恤和长裤。显得既青春又明媚，与前几天夜里的狼狈模样截然不同。
“小星？”
晨星的视线落在董医生身上，她今天穿的是便装——一条水蓝色的长裙，银质的项链在日光灯闪光。
女人朝她露出微笑，眼神带着温暖的温度。
小星想到自己初见的窘迫，颇有些不好意思。
“医生。”
她有些紧张地道，“这是我第一次催眠……”
董医生的手落在她肩上，她捏捏她的肩。
“没事的，我很有经验。”
女人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只需要相信我，小星。”
晨星退后一步，她看着董医生，点点头。
医生松开她的肩膀，向前走去。“跟我来。”
晨星站在原地没动，她踌躇了一下，对前面的人说道：
“董医生，我相信你。”我真的能相信你吗？
女人顿了一下，她轻笑一声，转身走过来。
“好，骗人是小狗。”
晨星感觉她的手像羽毛一样从头上擦过。
她有些依赖这样的温暖了。
两人进入催眠室，房间靠窗有一张洁白的单人床，落日的余辉一格格斜映在柔软的枕头和被褥上。
房间里很干净，除了床，就只有墙壁上的涂鸦——天花板上画满了扭曲的卡通钟表。
晨星坐在床上，医生脖子上银质的项链微微晃动，她被完全吸引住了目光，就像小猫看到了晃动的光点。
“小星，躺下。”医生声音温和地命令。
少年脱下鞋子，半躺在床上，眼神似有若无地扫过那条项链。
“喜欢吗？”
医生解开那条项链，在她眼前轻轻摇晃。
晨星看着那晃动的项链，闻到熟悉好闻的气息，眼皮渐渐合上。
她闭着眼，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匀绵长。
“你现在感到一片黑暗……你仿佛在深海中，缓缓沉没。”
晨星无意识屏息。
“你感到安全，意识的深海随着你的呼吸起伏。”
晨星放松了呼吸，她的眼皮微微颤抖。
“你继续下沉，像一片羽毛在空中缓缓飘落。”
董医生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人心的语调，每一个语气都经历了专业训练。
——要想探寻潜意识，就要进入人心里最不为人知的角落。
催眠的双方应该达成一种微妙的共识。但在两人协调的时候，董医生故意模糊了安全界限——而这很重要。
女人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收起银质项链。
她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用香气建立了安全的心理锚点，今天见面的时候又用项链添加了无意识暗示，这才使得第一次催眠如此自然又顺利的进行。
“你落到一个未知的平台，这里承载着你深刻的记忆——快乐的，喜悦的……还有痛苦的，绝望的。”
她在最后两个词不动声色地加深了语气。
晨星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她原本放松的手臂缩回身体一侧。
“你看到了你最痛苦，最绝望的记忆，它们像幻灯片一样呈现……”
窗外渐渐下起小雨，雨声淅淅沥沥。
她轻声诱哄，“你看到了什么？”
晨星此时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了雨声，这把她代入记忆深处。
她轻轻张嘴，声音有些干涩。
“灰色的天空，下雨了。”
晨星的意识躺在湿润的草地，她呆滞地望着天空，一动不动。
“还有呢？”
晨星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草地，好冷。”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医生顿了顿，她看了一眼在床上慢慢瑟缩的少年，放柔声音。
“你向四周看去。”
晨星微微偏头，湿润的草叶划过她的脸颊。一个石制的升旗台，上面蓝白色校旗在冷风中微微摇摆，雨幕中的远处是几栋熟悉的教学楼。
“升旗台，教学楼。”
——浅度催眠中意识还没有彻底沉睡，对现实和梦境的感知在过渡中。
“你现在躺在学校的草地上，天空中下着小雨。”
晨星一愣，她现在在学校。
少年的手无意识攥紧了床单。
“湿润的草被你抓在手里。”
晨星低头，手上传来湿润又微微扎手的质感。
她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四周的景物好像破裂的冰层缓缓向后退去。
“你向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她敏锐地选择了更具有探索价值的梦境意向。
晨星站起来，雨滴从她身上穿过，她却毫无知觉。
心脏传来一阵刺痛，她捂住胸口。
董医生坐在木制靠背椅上，她把记录本随手放在床边。
她的视线低垂——晨星已经无意识地把右手放在心脏处，少年双眼禁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该停止了。
她静坐一边，视线落在晨星强忍痛苦的脸上——就像一个伤兵，明明快撑不住了还要硬抗。
女人轻笑一声，从白大褂里拿出手机摄像。她撑着头，找着角度。
——咔嚓
温暖的灯光洒在少年忽明忽暗的脸上，她背对镜头，侧躺着，只有一个背影。
她收起手机，拿起床头早就准备好的湿毛巾，手指轻轻划过晨星的脸颊——把被汗湿的头发别在耳后，又用湿毛巾轻轻揩去汗水。
疼痛慢慢平复，晨星向前走着，却分不清方向。
她不知所措地站站在原地，一只白色飞蛾忽然擦过她的脸颊。
飞蛾向着后方飞走了，晨星赶紧跟上脚步。
她又回到了那一片灰黑的天和下着雨的草地。
一个少年躺在原地，那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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