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老同学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我知道这听起来有多荒谬，清然。我反复核对了三遍，样本的保存记录绝对没有问题，但降解谱系显示的时间戳……就是不对！它太‘新’了！这……这除非是当年……”
后面的话，萧清然已经听不清了。
耳边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嗡鸣般的空寂。
“Red-07”。
这不仅仅是一个案卷编号。这是她父亲殉职的证明，是她家庭分崩离析的原点，是她所有痛苦、愤怒乃至最终选择穿上这身警服的意义所在，是她用以支撑自己走过无数黑暗时刻的、冰冷而坚硬的基石。
她从未怀疑过它的结论。仇恨需要目标，痛苦需要理由，她的人生需要一个清晰明确的罪魁祸首。即使有再多的痛苦和迷雾，那个结案的印章，就是一切的终点和所有后续的起点。
可现在，有人告诉她，这块基石的底层证据，可能从最开始就是假的？
是被污染了？还是……被篡改了？
如果是后者……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父亲死亡的真相从未水落石出？意味着她这么多年所坚信的一切，可能建立在一個巨大的谎言之上？意味着那个真正的凶手，可能一直逍遥法外，甚至……此刻正在幕后嘲弄地看着她？
胃里翻涌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不是生理性的，而是源于心理上巨大的颠覆和背叛感。她猛地用手撑住桌子，指节用力到泛白，才勉强遏制住身体的摇晃和那股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嘶喊。
“……清然？你还在听吗？这件事太大了，我……”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不安。
萧清然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冰封的海像是被砸入了万钧巨石，裂纹遍布，惊涛骇浪在其中无声地咆哮。但她的声音，却出奇地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可怕的平稳：
“我知道了。这份数据，立刻做最高加密处理。没有我的直接命令，对任何人——我是说任何人——都不得透露一个字。包括你的直属上级。明白吗？”
“……明白。”对方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把你所有的原始数据和检测过程形成秘密报告，只对我一人负责。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是。”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
外间正在整理线索的陆莞敏锐地察觉到了里间不同寻常的气息。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轻轻推开门，看到萧清然背对着她，双手死死撑着桌面，肩膀绷得像一块即将碎裂的岩石。
“清然？”陆莞的心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靠近。
萧清然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但陆莞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近乎崩溃的、极度压抑的风暴。
陆莞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落在她脚边那只显然是因为脱力而掉落的笔上。她立刻意识到，出了大事，而且是足以动摇萧清然根本的大事。
她没有再多问，只是安静地倒了一杯温水，无声地放在她手边。然后，她就站在那里，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用自己的存在，默默地为她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萧清然终于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甚至没有什么血色，但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已经被一种极端可怕的、近乎虚无的冷静所取代。
“陆莞，”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我需要你用你的方式，帮我确认一件事。”
“你说。”陆莞毫不犹豫。
萧清然走到加密电脑前，调出了“Red-07”案发现场的数张高清照片——那些她看了无数次，每一次都如同凌迟的照片。她指向其中一张，父亲倒下的地方附近，地面上一处不甚清晰的、被雨水晕开过的暗色痕迹。
“忽略所有已知的报告和结论。”萧清然的指尖冰冷，点着屏幕，“只凭你的直觉和感知，告诉我……关于这个痕迹，你能‘读’到什么？任何感觉都可以。”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甚至残忍的请求。让陆莞去共情那个她最痛苦的现场。
陆莞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看着萧清然那双深不见底、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明白这对她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丝毫退缩，走上前，深吸一口气，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张充满悲剧色彩的照片上。她屏蔽了已知的案情，努力让自己沉浸入那个雨夜的氛围，去触摸那片早已干涸褪色的痕迹。
几分钟后，她的脸色开始发白，额角渗出细汗，身体微微摇晃。
“……混乱……”她喃喃自语，声音飘忽，“……不止一种……情绪……强烈的……恐惧……不是受害者的……是……施加者的？……还有……犹豫？……不……是……挣扎？……”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不对……感觉……撕裂……不像……不像单一的……仇恨……更像……更像……”
她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困惑，看向萧清然：
“……更像一场……临时起意的、充满了意外和失控的冲突……而不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复仇？”
嗡——
萧清然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陆莞的感觉，与她同学那份惊世骇俗的检测报告，隐隐吻合！
如果生物样本是错的，如果现场的情绪痕迹显示的是失控冲突而非预谋复仇……那么当年那个“铁案”的结论，究竟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被引导、被塑造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
如果父亲的死，并非源于一个少年的仇恨？
那真正的真相是什么？
谁需要制造一个“铁案”来掩盖真相？
而如今这个利用“赎罪”仪式杀戮的凶手，他的真正目的，究竟是复仇，还是……**灭口**？为了掩盖那个被“Red-07”结案封存的、真正的秘密？
所有的线索在她脑中疯狂重组、碰撞、炸开！
基金会、周墨轩、被篡改的可能证据、指向艺术领域的物证、境外雇佣兵……
她仿佛看到一张巨大无比的、深不见底的网，而“Red-07”只是这张网露出水面的一個线头。她和她父亲，都只是这张网上的棋子。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战栗席卷了她。
但她没有倒下。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的虚无和混乱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到极致的决心所取代。
她看向陆莞，伸出手，不是寻求扶持，而是一种如同宣誓般的紧握：
“陆莞，你相信程序正义吗？”
陆莞微微一怔，随即坚定地回握她冰凉的手指：“我相信正义。而程序，是抵达正义目前最可靠的路径。”
“好。”萧清然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那么，我们就用最正确的程序，去撬开这个最错误的结论。”
“从现在起，‘Red-07’旧案，在我这里，重启调查。”
“而我，将亲自面对这里面……所有的肮脏与真相。”
她的目光锐利如淬火的寒刃，仿佛能劈开一切迷雾。
基石或许崩陷，但她将在这废墟之上，亲手重建正义的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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