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第五位受害者的现场勘验和初步排查持续了大半夜。萧清然回到市局时，天际已泛起了鱼肚白。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泡面盒和咖啡罐堆满了角落，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压抑的焦灼。
连环案，五条鲜活的生命，舆论的压力像不断上涨的潮水，拍打着警局这座堤坝。
萧清然脱下带着湿气的外套，随手扔在椅背上，走到白板前。第五位受害者的照片被贴了上去，与另外四张并列。同样的手法，同样的雨夜，近乎挑衅的规律性。
“头儿，技术科那边对最新现场提取到的微量纤维有了初步结果，和第三起案件受害者衣物上发现的异常纤维成分一致，可能来自某种特定工种的手套。”技术队的负责人顶着黑眼圈汇报。
“排查所有相关劳保用品店、工厂流出的记录，尤其是近半年内的。”萧清然指令清晰，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交通部那边监控筛查还在进行，可疑车辆范围缩小到三辆，都在进一步追踪。”
“痕检呢？抛尸地点周围的脚印、车辙印，有没有新发现？”
“雨太大了，破坏严重，还在尽力复原……”
会议短暂而高效。散会后，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和低低的交谈声。萧清然回到自己的工位，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那一张张年轻女性的面孔上。她们是谁的女儿？又是谁的姐妹？为何被选中？
一种熟悉的、冰冷彻骨的无力感悄然蔓延。她闭上眼，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种情绪。她是警长，她不能无力，她必须找到那个藏在雨夜里的幽灵。
小陈端着两杯新冲的咖啡走过来，递给她一杯：“头儿，熬了一夜了，歇会儿吧。陆老师那边……画像要不要再跟进一下？或许身份确认后能有新线索。”
萧清然接过咖啡，浓黑的液体，没加糖也没加奶。“嗯。”她应了一声，拿出手机，找到那个昨天刚存进去的号码。犹豫了片刻，还是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带着刚睡醒的、柔软鼻音的声音：“喂……您好？”
“是我，萧清然。”萧清然的语气公事公办，“抱歉打扰，第四位受害者的画像，需要根据已确认的身份信息做一些调整和完善。你今天方便过来吗？”
“啊，萧警官……方便的，我上午没课，大概一小时后到？”陆莞的声音很快清醒过来。
“好。到了直接来我办公室。”萧清然说完，利落地挂了电话。
一小时后，陆莞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毛衣，长发束成马尾，看起来清爽又专业，手里依旧提着那个沉甸甸的画具箱。
“萧警官。”她轻声打招呼。
萧清然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资料凝神，闻声抬头，示意她过来：“身份初步确认了，张雅，二十四岁，外来务工人员，在一家服装厂工作。这是她身份证上的照片和厂里同事提供的近期生活照。”她将屏幕转向陆莞。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腼腆，与陆莞昨天根据流浪汉描述画出的画像有五六分相似，但细节上差异不少。
“目击者受到惊吓且精神状况不稳定，描述存在较大偏差。”萧清然解释道，“我们需要一张更接近她近期真实样貌的画像，用于媒体发布和更精准的线索征集，尤其是她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区域。”
“我明白。”陆莞立刻打开画具箱，拿出素描本，对照着照片和之前的画像开始修改。她工作的时候极其专注，外界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萧清然则继续处理手头的其他工作，电话一个接一个，语气时而冷厉，时而急促。办公室里人来人往，气氛紧张。
偶尔，萧清然的视线会无意间扫过陆莞。她注意到陆莞修改画像时，不仅参考照片，还会仔细看她之前记录的、流浪汉那些混乱的形容词碎片，试图在其中找到一丝合理的、可能被忽略的关联。
“这里，”陆莞忽然抬起头，指着画像眼角的位置，“目击者反复提到‘灯照过来有点亮’，之前我以为是泪光或者雨水，但结合照片看，这位张小姐眼角确实有一颗很小但比较明显的痣，在特定光线下可能会显得亮。或许目击者看到的是这个细节，只是无法准确描述。”
萧清然倾身过去看。距离忽然拉近，她能闻到陆莞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和一丝甜暖的香气，与她周遭冷硬的、充斥着烟草和咖啡因的环境格格不入。
“有可能。”萧清然的目光从画像移到陆莞认真的侧脸，停留了一瞬，随即直起身，“按这个思路修正。”
最终修改完成的画像与张雅本人的照片相似度达到了八成以上。
“可以了。”萧清然认可道，将画像交给小陈，“立刻发布出去。”
忙完这一段，短暂的间隙里，小陈给陆莞倒了杯水，忍不住多聊了两句：“陆老师，您这手艺真是太绝了。比我们之前合作过的老画像师还厉害。听说您在国外拿过奖？”
陆莞接过水，温和地笑了笑：“只是运气好。而且画像也不全靠技术，有时候需要一点……共情吧。”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萧清然工位旁边那个锁着的档案柜。最下面一层的角落里，夹着一份泛黄的、只露出一点点卷角标签的旧档案袋，标签上似乎写着某个年份和“意外”两个字样。
她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平静。
萧清然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目光冷淡地瞥了过来。陆莞立刻低下头，假装喝水。
“陆老师不仅画像画得好，人也好，”另一个年轻警员插嘴笑道，“昨天带来的饼干真好吃，就是头儿没口福，都不碰甜食。”
萧清然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们的闲聊：“都很闲？监控筛完了？可疑人员名单核实了？”
众人立刻噤声，缩回各自的工位。
陆莞也放下水杯，开始收拾画具。
萧清然的手机又响了，她走到窗边接听，语气比刚才更加凝重：“……确认是同一来源？……好，我知道了。扩大搜查范围，重点排查废弃厂房、仓库、地下室……他需要地方‘处理’。”
挂断电话，她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紧绷。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
陆莞收拾好东西，轻声说：“萧警官，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萧清然转过身，脸上的疲惫难以掩饰，但眼神依旧锐利：“我让……”
“不用送，”陆莞抢先一步说道，笑容温和，“雨不大，我打车很方便。你……你们也注意休息。”
萧清然看着她，点了点头，没再坚持：“路上小心。”
陆莞离开后，萧清然重新坐回电脑前，调出第五起案件的初步报告。鼠标滚动着，忽然，她动作一顿。
报告里附着一张从受害者不远处拾到的物品照片——一个被雨水浸泡、泥污不堪的、手工编织的红色平安结，款式很旧，边缘已经磨损。
萧清然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猛地起身，快步走到那个锁着的档案柜前，拿出钥匙打开最下面一层，抽出了那份标签泛黄、写着“2001年·意外”的档案袋。
她的手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袋子里是一些老照片和旧报告。她快速翻找着，直到指尖触碰到一个密封的证物袋。
里面装着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褪色发黑的红色平安结。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
那个雨夜里的幽灵，似乎不仅仅是在随机杀人。
他可能在看着她。
或者说，他在通过这种方式，试图告诉她什么。
而这一切，似乎隐隐与她内心深处那个从未真正愈合的旧伤疤，连在了一起。
窗外，雨声渐密，敲打得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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