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内院灯火煌煌,暖意融融,大公子何辰良所居“静思斋”,却如世外幽谷,平添了书卷的冷香。
墨竹伺候大公子用过晚膳,又奉上一盏新沏的蒙顶甘露。何辰良斜倚在临窗暖榻上,手持一卷《春秋繁露》,却未看几行,目光总不自觉地落在那躬身收拾案几的靛青身影上。
墨竹今日换了身半新的靛蓝棉袍,腰身束得紧,愈显身段如新抽嫩柳,纤韧挺拔。烛光映着他低垂的侧脸,鼻梁秀挺,唇若含丹,鸦翅般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轻颤。他动作利落,指尖拂过紫檀案面,将那狼毫、端砚一一归置,姿态恭谨,偏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风流韵致。
“墨竹,”何辰良放下书卷,声音温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今日胡夫子所授《孟子·告子下》,那‘天将降大任’一章,你且背与我听听。”
墨竹闻言,立刻转身垂手而立,神色端肃。他略一沉吟,清朗之声便如珠玉落盘,字字清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他背得极熟,抑扬顿挫,非但无错漏,更将其中那股沉毅坚韧之气隐隐透出。
何辰良凝神听着,眼中赞赏之色愈浓。待墨竹背完,他含笑点头:“好,解得也好。此章精髓,便在‘动心忍性’四字。你小小年纪,能体悟至此,实属不易。” 他招手,“近前来些。”
墨竹依言上前两步,停在暖榻旁三尺之地,垂眸恭立。
何辰良的目光细细描摹着他。两年未见,当年祖母暖阁里那个安静伶俐的小童,已出落成这般清俊模样。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肤如凝脂,唇若涂朱。此刻因炭火的暖意,微有薄汗,双颊晕开一抹浅绯,恰似雪地里初绽的寒梅,清冷中透出丝丝暖艳。
何辰良心中不由一荡,忆起旧日书房灯下,这小童仰着脸问字的亲昵时光,一股温软情愫悄然滋生,竟比那炉中炭火更炽几分。
“你这般用功,”何辰良声音愈发低沉柔和,带着一丝怀念,“倒让我想起你小时候,总爱缠着我问这问那。那时你才这么高……” 他抬手,在自己胸口处比划了一下,唇角笑意温煦如春阳。
墨竹听他提起旧事,心中亦是一暖,紧绷的肩线不觉松了些许,唇角微弯,竟也露出一个极浅、却极真的笑意,低声道:“墨竹愚钝,幸赖大公子不弃,当年多有指点。”
这一笑,如同冰河乍破,春水初生。那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漾开清浅涟漪,眉梢眼角俱是信赖温驯。何辰良看在眼中,只觉心头那点温软情愫猛地一窜,化作一股灼热的洪流。他喉结微动,眼中温润褪去,染上深沉的暗色。
“墨竹……” 何辰良声音喑哑,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他忽然伸出手,不是示意他近前,而是直接攥住了墨竹微凉的手腕。那腕骨纤细,肌肤细腻微凉,握在掌中,如同握着一块上好的羊脂软玉。
墨竹猝不及防,浑身一僵,惊愕地抬起眼,正撞进何辰良那双此刻幽深如渊的眸子里。
“大公子……” 墨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何辰良手上微一用力,墨竹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传来,身不由己地向前踉跄一步,竟被直直拉入了何辰良怀中,一股清冽的松柏冷香瞬间将他包围。
“莫怕……” 何辰良低语,另一只手已揽上他劲瘦的腰肢,将他牢牢圈在胸前。
墨竹脑中轰然一片空白,脸颊瞬间红透,如同滴血。他何曾经过这般阵仗?只觉浑身僵硬,手足无措,一颗心如小鹿乱撞,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气息急促,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何辰良低头,看着怀中人儿惊惶失措、面染红霞的诱人模样,那点残存的理智彻底灰飞烟灭。他俯首,滚烫的唇便精准地印上了墨竹微张的、如花瓣般柔软的唇瓣。
床帐落下,隔绝了外间烛光,只余帐内一片暧昧朦胧。
夜色终于深重,何辰良并未起身,依旧将墨竹紧紧搂在怀中,轻抚着他的背脊。墨竹依偎在那温热的胸膛上,听着耳边沉稳有力的心跳,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蜜滋味悄然自心底滋生,然而这甜蜜之下,却缠绕着更深重的心慌意乱与茫然无措。这……这算什么?主仆?还是……一丝不敢深想的妄念?
何辰良察觉到他身体的轻颤,低头在他汗湿的额角印下一吻:“莫怕……跟了我,日后自有你的好前程。”
墨竹心头的悸动与慌乱交织,只含糊地“嗯”了一声,将滚烫的脸更深地埋进那坚实的胸膛。
自此,直至年关。静思斋内,夜夜红烛高烧,锦帐春暖。何辰良得了这玉人,食髓知味,每每寻了考校功课的由头,便将墨竹唤入内室。墨竹对何辰良本就存着几分敬慕孺慕,半推半就间,便也由着他百般索取。两人情浓时,何辰良更许下诸多诺言,书院同行,朝夕相伴,仿佛真个将墨竹视作心尖上的人儿。
然则,这府中人多眼杂,何兰旌更是心细如发。墨竹连日宿在静思斋,行止间虽极力掩饰,但那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盈盈笑意,面色也似比从前更显丰润嫣红,步履间隐隐透着一种……被精心呵护后的松弛。
何兰旌心中疑窦丛生,一日趁墨竹回西跨院取换洗衣物,将他堵在僻静穿廊。
“站住!” 何兰旌声音阴沉,目光如钩,上下打量着墨竹。只见他今日换了件簇新的月白杭绸夹袄,衬得肤色愈发莹润,颈间一枚小小的、不甚起眼的玉扣,正是何辰良幼时戴过的旧物。“几日不见,墨竹公子怎么愈发水灵了?静思斋的饭食,果然养人得很呐?”
墨竹下意识地侧身躲开,动作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被大公子娇惯出的疏离与矜持。他垂眸低声道:“二爷说笑了。大公子待下宽厚,小的不过尽本分伺候。”
“伺候?” 何兰旌冷笑一声,眼中妒火与戾气交织,如同淬毒的冰棱,“你那戴的是什么?莫非伺候到床榻上去了?好个尽心尽力的‘本分’!我那好大哥,果然最是‘宽厚’!”
他虽被嫉妒烧得如此口不择言,其实,心底深处并不相信,自家“谦谦君子”的大哥真会对墨竹下手,只是眼前这碍眼的“优待”证据和墨竹的疏离,让他几乎丧失了理智。
墨竹脸色却瞬间煞白,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惶,随即化为冰冷的倔强。他抿紧唇,亦不辩解,只对着何兰旌深深一揖,声音冰凉:“二爷若无吩咐,小的告退。”
说罢,竟不再看何兰旌一眼,挺直了背脊,快步从何兰旌身侧绕开,那月白夹袄的身影在廊下光影中,透着一股决绝的疏离与……今非昔比的底气。
何兰旌僵立原地,望着那毫不留恋、甚至带着一丝鄙夷径直离去的背影,一股混杂着嫉妒与遭人背弃的怒意,自脚底猛地窜上头顶。
墨竹那沉默的离去,那不屑辩解的姿态,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宣告:他信任大公子,依赖大公子,甚于依赖自己这个旧主!
静思斋……何辰良……墨竹……好,好得很!他的人,他的心,竟就这样轻易地被大哥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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