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操场像一块被揉皱的锡纸，水洼里漂着几片梧桐叶，也漂着零星血渍。江赎坐在医务室门口的蓝色塑料椅上，膝盖被纱布缠得鼓鼓囊囊，像一枚白色的蛹。消毒水味道刺鼻，他把头偏向走廊，窗外有鸟掠过，翅尖划破湿重的空气。
盛望一路跟着，汗湿的T恤贴着背，怒气还没散干净。他蹲下来，手指悬在纱布上方：“疼不疼？”
江赎摇头，嘴角弯出一点弧度，像把疼痛折叠进纸里，“还好。”
两个字轻得像羽毛。盛望却觉得胸口被石头压住，他咬牙：“这叫还好？膝盖都肿成馒头了！”
江赎垂眼，指尖抠着椅面上的裂纹，声音更低：“真的，没那么疼。”
盛望一拳砸在墙上，咚的一声，指关节瞬间发红。
江赎被惊得抬头，看见盛望眼眶里浮着一层水汽，像湖面被风吹起的碎银。
“你别生气。”江赎说，声音温柔得近乎哄劝，“我习惯了。”
——“习惯了？”盛望喉咙发紧，像被谁掐住。
江赎点头，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小时候从楼梯滚下来，比这严重多了。”
他语气平静，像在讲别人的故事。盛望却听得心口发疼，像被人用钝刀一点点锯。
医务室的门被推开，校医拿着碘伏出来：“同学，再消一次毒。”
江赎把裤腿卷到大腿根，露出小腿外侧一道旧疤——蜿蜒、灰白，像一条干枯的小河。
校医“啧”了一声：“这疤至少两年了吧？当时缝了不少针。”
江赎“嗯”了声，侧头对盛望解释：“初二那年，替我妈搬米，楼梯灯坏了，踩空。”
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今天下雨忘带伞”般的平常。
盛望蹲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边，指节泛白。
校医消完毒，拍拍江赎的肩：“小孩，你这身体得多养，别老硬扛。”
江赎礼貌地笑：“知道了，谢谢老师。”
他站起身，膝盖处的纱布蹭过裤料，发出沙沙声，像雪落在枯叶上。
回教学楼的路上，盛望走在前面，脚步又急又重。
江赎一瘸一拐跟着，每一步都像踩在刀锋。
到三楼楼梯口，盛望突然停下，转身，一把扶住江赎手臂：“我背你。”
江赎愣住，耳尖瞬间红了：“不用，让人看见……”
“看见怎么了？”盛望声音拔高，又猛地压低，“你腿都这样了，还管别人？”
江赎抿了抿唇，声音软下来：“我自己能走。”
他试图挣脱，盛望却不松手。
两人僵持几秒，江赎先败下阵来，轻轻叹气：“那……扶一下就好。”
盛望没再说话，只把胳膊横到他腰后，掌心温度透过校服渗进来。
楼梯间光线昏暗，江赎的呼吸喷在盛望耳侧，带着一点药味。
盛望突然觉得，那气息像一根细线，把他心脏一圈圈缠紧。
教室里，何进正在训话。
看见江赎被扶着进来，他皱眉：“怎么不请假？”
江赎站直身体，声音不高却清晰：“老师，我没事，不想落下课。”
何进张了张嘴，最终只挥挥手：“回座位吧，注意别二次受伤。”
江赎点头，慢慢挪到最后一排。
盛望跟在后面，把书包塞进桌肚，又蹲下来检查江赎的椅子是否稳当。
这一幕落在全班眼里，窃窃私语像潮水漫过。
齐嘉豪撑着下巴，似笑非笑：“盛望，护犊子呢？”
盛望抬眼，目光冷得像冰渣子：“闭上你的嘴。”
齐嘉豪耸耸肩，转笔的动作却没停。
江赎低头，把练习册摊在桌上，指尖微颤。
盛望坐回座位，从书包里掏出一瓶云南白药喷雾，悄悄塞进江赎抽屉。
瓶身贴着便签：别省，喷完再买。
江赎摸到瓶身，指尖顿了顿，嘴角弯起很小的弧度。
傍晚，自习前。
江添把一张折叠好的A4纸放到江赎桌上：“今天落下的物理卷，我整理好了，重点在背面。”
江赎接过，纸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
“谢谢。”
江添没走，站在他桌前，声音低：“下次别一个人扛。”
江赎愣了下，点头：“好。”
江添回到座位，背影挺拔像一棵沉默的树。
盛望从前面转过头，用笔敲江赎桌面：“今晚别去食堂了，我给你带饭。”
江赎想拒绝，盛望已经预判：“皮蛋瘦肉粥，不放葱。”
一句话堵住他所有推辞。
江赎无奈地笑：“那……谢谢。”
盛望挥挥手，像赶苍蝇：“别谢，我顺路。”
夜自习下课，教室灯一盏盏熄灭。
江赎收拾书包，动作比平时慢。
膝盖处的纱布在裤管下若隐若现，像一枚白色的印章。
盛望走过来，直接把他的书包挎到自己肩上：“走吧。”
江赎伸手去拿：“我自己——”
盛望侧身避开：“别废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
走廊灯管闪烁，江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条不愿离去的尾巴。
到楼梯口，盛望突然开口：“江赎。”
“嗯？”
“以后疼就说疼，别再说习惯了。”
江赎脚步微顿，喉咙发紧。
盛望的声音低而坚定：“你不是习惯疼，你只是没人让你不用疼。”
一句话，像石子投入深井，溅起回声久久不散。
江赎垂眼，睫毛在灯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良久，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盛望却笑了，像终于等到迟到的春天。
“走吧，粥要凉了。”
夜风从走廊尽头吹来，带着雨后泥土的气息。
江赎跟在盛望身后，膝盖上的伤还在疼，却好像没那么疼了。
他低头，看见地上两人的影子并排，像两条终于汇合的河流。
没关系，习惯了，这句话真让人心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没关系，习惯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