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读前,体育委员高天扬抱着一张崭新的报名表闯进教室,鞋底把雨水踩得吱呀作响。报名表抬头写着“校秋季运动会项目征集”,黑体加粗的“1500米”像一把钩子,瞬间把昏昏欲睡的人全钓醒。
“男生名额还差三个,女生差两个,先到先得,过期自己跑操场十圈!”
高天扬把表格拍在讲台,顺手撕下一块粉笔当镇纸,气势汹汹得像在发战书。
齐嘉豪第一个走上前,拿笔在“1500米”后写下自己的名字,回身时故意撞歪江赎的桌子,笑得牙尖:“穷人耐力好,不报名可惜了。”
江赎没抬头,只是把滑到桌沿的MP3往里推了推,指尖被冷风吹得发白。
盛望坐在第三排,转着篮球,眼皮都没抬:“给我也写上。”
高天扬“哟”了一声:“望哥,你要跑长距离?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盛望把篮球往墙角一扔,球撞上消防柜,“咚”一声闷响:“少废话。”
他写完,侧头看向最后一排,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全班听见:“江赎,一起?”
教室里忽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角落。
江赎正弯腰捡掉落的橡皮,闻言动作一顿。
那瞬间,他像被聚光灯钉在原地的影子,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江赎的膝盖还肿着。
医务室给的纱布昨天刚拆,淤血从青紫褪成暗黄,像一块永远无法洗掉的污渍。
他直起身,声音很轻:“我跑不了。”
“为什么?”盛望问。
江赎垂眼,指了指自己的腿:“医生让静养。”
盛望皱眉:“那就弃权,谁规定穷人必须拿命换掌声?”
齐嘉豪吹了声口哨,把报名表抖得哗啦响:“怕了就直说,别找借口。”
江赎的指尖在桌沿收紧,指节泛白。
他想起上周跑八百米摔倒后,医务室老师那句“再撕裂一次半月板,就不是贴膏药能解决的了”;想起父亲昨夜在电话里咳得像漏风的老风箱——
“小赎,爸这月药费……你先顾自己。”
他松开手,声音低到尘埃:“我真的跑不了。”
盛望没再劝,只是从高天扬手里抽过报名表,在“1500米”后面一笔一画写下:
江赎(替补)
然后他把表格拍在齐嘉豪胸口,笑得吊儿郎当:“替补也是名额,不服你来打我?”
齐嘉豪脸色难看,却终究没再出声。
中午,食堂。
江赎端着最便宜的豆芽炒粉丝,找了个角落坐下。
高天扬端着两份排骨饭坐到他对面,把其中一份推过来:“我请。”
江赎摇头:“不用。”
高天扬用筷子戳了戳他膝盖:“真不能跑?”
江赎苦笑:“能走就不错了。”
高天扬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其实你可以报别的,跳远、铅球……”
江赎没说话,只是低头扒饭。
高天扬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对了,这是体育老师给的申请表,校医院可以开免跑证明,你下午去盖个章就行。”
江赎接过,指尖微微发抖:“谢谢。”
高天扬咧嘴一笑:“谢个屁,老子可不想看你死在跑道上。”
下午第二节下课,江赎拿着申请表去校医院。
医生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看完后刷刷盖章:“半月板损伤,禁止剧烈运动,三个月。”
江赎把证明折好,塞进书包夹层,像藏起一张赦免书。
回教室的路上,他经过操场,看见盛望一个人在跑圈。
雨后初晴,阳光把盛望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倔强的鞭子,不断抽打地面。
江赎站在看台下,忽然想起高一第一次运动会——
那时他刚转学,人生地不熟,被临时拉去跑四百米,结果跑到最后一圈抽筋,是盛望冲过来扶他,还把自己的号码牌撕下来给他扇风。
那天盛望说:“别怕,跑不动就走,走完也算赢。”
现在,盛望依旧跑在前头,却不再回头看他。
晚自习前,盛望浑身是汗地回教室,头发湿成一缕一缕。
他走到江赎桌前,把一瓶冰镇矿泉水放在他桌上:“医生怎么说?”
江赎把免跑证明递过去。
盛望看完后,沉默良久,忽然伸手揉了揉江赎的头发:“那就好好养,别逞强。”
江赎“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
盛望把证明折好,塞进自己钱包夹层:“我替你跑,双倍。”
江赎愣住:“什么双倍?”
盛望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那份也跑完,连你那份掌声一起拿回来。”
江赎眼眶忽然发热,他低下头,假装找笔,掩饰鼻尖的酸涩。
周五,运动会正式开始。
男子1500米检录处,盛望穿着附中红色运动服,号码牌贴在胸前——
1527。
江赎坐在看台最后一排,膝盖上盖着盛望的外套。
枪响的一刹那,盛望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第一圈,他紧紧跟在第一集团末尾;
第二圈,他开始提速,超过一个又一个背影;
第三圈,他跑到与齐嘉豪并肩,两人对视一眼,火药味在空气里炸开;
最后一圈,盛望突然加速,像一道红色闪电劈开终点线。
成绩牌翻起——
4′15″32,校纪录。
看台沸腾,尖叫声几乎掀翻顶棚。
江赎坐在人群里,手指紧紧攥着外套下摆,指节泛白。
盛望冲过终点后没有停,而是继续跑向看台,一直跑到江赎面前,弯腰,双手撑膝,大口喘气。
汗水顺着他下巴滴落,砸在江赎鞋尖。
“双倍完成。”盛望咧嘴,笑得像个刚打完胜仗的孩子。
江赎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号码牌,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谢谢。”
盛望直起身,把号码牌撕下来,塞进江赎手里:“收好,这是你的。”
号码牌还带着体温,像一块小小的火炭,烫得江赎几乎拿不稳。
他低头,看见牌子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的名字——
江赎(替补)
后面被人用红色水笔加了一行小字:
“也是冠军。”
运动会结束的晚上,教室熄灯。
江赎把号码牌和免跑证明一起放进 MP3 的小布袋里,拉上拉链。
盛望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笑意:“下周开始,陪我去操场散步,复健。”
江赎“嗯”了一声,声音轻快:“好。”
窗外,月色如水,把两人的影子并排投在墙上,像两条终于汇合的河流,静静流向同一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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