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结束后的第三天,天刚放晴,操场上的积水却还没全退,红色塑胶跑道缝里是亮晶晶的泥点子。
下午第三节课是体育补测,男子八百米,缺考的人都要跑。江赎拿着校医院的“免跑证明”,站在看台最末一排,看同组的人热身。
阳光刺眼,他把袖口往下拉,盖住腕骨突兀的凸起。
枪响的时候,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是为自己,是为跑道上的盛望。
盛望跑在最外道,步子稳得像鼓点,却在最后弯道踩到一块松动的水泥石,脚腕一扭,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
人群发出惊呼。
江赎的膝盖比脑子先做出反应——他翻过栏杆,踉跄地冲下台阶。
跑道上的盛望双手撑地想站起来,脚腕却吃不上劲,额头汗珠滚进眼睫,疼得直抽气。
江赎跪到他身边,声音抖得不成调:“别动!”
盛望咬牙:“没事,可能崴了……”
话没说完,江赎已经把他的手臂绕过自己后颈,另一只手穿过膝盖弯,猛地一用力——
瘦削的少年竟硬生生把一米八几的盛望背了起来。
那一下,所有人都看见他膝盖上未愈的纱布瞬间洇出新的血迹。
盛望吓了一跳:“你腿——”
江赎喘着气打断:“闭嘴,别乱动。”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狠劲。
从操场到医务室,三百米。
江赎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膝盖的伤口撕裂,纱布被血浸透,再被汗水稀释,变成淡粉色,顺着小腿往下淌。
盛望趴在他背上,能清晰感觉到他的肩胛骨在颤抖,像两只即将折断的蝶骨。
“江赎,放我下来。”
“闭嘴。”
“我太重——”
“我说闭嘴。”
江赎的声线带着颤,却执拗得可怕。
盛望忽然就不说话了,只是伸手环住他的肩,尽量把重量往上提,减轻压在江赎膝盖上的分量。
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一个背,一个伏,像两条交叠的河流,艰难地逆流而上。
医务室的门被撞开,校医吓了一跳。
“怎么了?”
“脚腕扭伤。”江赎把盛望放在诊疗床上,自己则靠在门框,大口喘气,膝盖处的血已经顺着袜筒滴到地板上。
校医皱眉:“你也坐下。”
江赎摇头:“先看他。”
盛望想摘护踝,被校医按住:“别动,拍个片。”
十分钟后,X 光结果出来——
右脚外踝撕脱性骨折,需石膏固定四周。
盛望脸一下就白了,却还惦记着江赎:“他膝盖也裂了,您先给他——”
话没说完,江赎已经拖着步子往门口走:“我去隔壁换药。”
盛望伸手去抓,却只碰到他衣角:“江赎!”
江赎回头,嘴角竟扬起一点弧度:“石膏打好,等我回来背你回教室。”
语气轻松得像在约一场晚自习后的夜宵。
隔壁换药室,纱布揭开时,校医都倒吸一口气——
旧痂完全裂开,创面鲜红,边缘已经泛白。
“你不要命了?”校医用镊子夹棉球,声音里带着火,“再撕裂一次,就等着缝针!”
江赎只是垂眼:“麻烦您,快点。”
碘伏浇下去,他指节攥得发白,却一声不吭。
十分钟后,新纱布缠好,校医把一袋冰袋塞给他:“冰敷,二十四小时。”
江赎点头,拎着冰袋一瘸一拐地回到石膏室。
盛望已经打好石膏,右腿从脚踝到小腿中段被白色绷带裹得严严实实。
看见江赎进门,他下意识伸手。
江赎没接那只手,而是再次弯腰,把盛望背了起来。
校医在后面喊:“你疯了?!”
江赎回头,声音低却清晰:“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跳回教室。”
那一刻,校医忽然说不出话来。
回教学楼的路上,学生们已经散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红色跑道上,一长一短,一静一动。
盛望趴在江赎背上,声音闷在耳侧:“为什么?”
江赎喘气:“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背我?你明明……”
“你背过我。”江赎打断他,声音轻得像风,“运动会那天,你替我跑了1500,还拿了个冠军。”
盛望愣住。
江赎继续说:“你说过,走完也算赢。今天轮到我了。”
盛望喉结滚了滚,半晌才开口:“江赎,你这样会把自己弄残的。”
江赎笑了一下,气息喷在盛望耳廓,温热:“残了也有人背我,不亏。”
盛望忽然就不说话了,只是收紧了环在他肩上的手臂。
那一刻,他听见江赎的心跳——
砰、砰、砰,像远处擂鼓,又像深井回声。
盛望把脸埋进江赎的肩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谢你。”
江赎喘着气回答:“别谢,我习惯背东西了。”
“背什么?”
“背书包、背米、背药……”江赎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背人,第一次,不太熟练,你多担待。”
盛望的眼眶忽然就热了。
到教室门口,江赎已经大汗淋漓,膝盖处的纱布再次渗出血迹。
高天扬和宋思锐一左一右冲过来,把盛望接过去。
江赎这才松手,整个人靠在门框上,像被抽走最后一根骨头。
江添从后排走过来,把一瓶冰水塞进他手里,声音低:“坐下,冰敷。”
江赎没再逞强,乖乖坐下,把冰袋压在膝盖上。
盛望坐在椅子上,石膏腿被垫高,目光却一刻没离开江赎。
高天扬挠挠头:“要不……以后我轮班背望哥?”
宋思锐举手:“加我一个。”
江赎弯起眼睛,声音轻却坚定:“不用,我来。”
盛望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那就说好了,等我腿好了,换我背你。”
江赎点头,把冰袋换了个角度,声音低却认真:“好,一言为定。”
晚自习的灯一盏盏亮起。
江赎坐在最后一排,膝盖上敷着冰袋,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
盛望坐在第三排,石膏腿被垫在凳子上,手里转着笔,目光却时不时飘向最后一排。
两人隔着人声与灯光,短暂对视,又同时弯起眼睛。
那一刻,所有人都听见风扇的嗡嗡声,却没人注意到——
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把两个少年的心跳悄悄绑在了一起。
跌倒与背负,不过是一场交换:
你曾替我跑完1500米,我便为你走完这300米。
从此,刀山火海,我们轮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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