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吧视频下架的第二天,早读铃响过五分钟,高二 A 班的教室仍旧安静得能听见粉笔滚落的声音。
往常的清晨,这里应该回荡着英语单词的嗡嗡背诵,或者高天扬咬字不清的《出师表》。可今天,所有人像被谁按下静音键,只低头翻书,纸页摩擦的沙沙声也被刻意压得很轻。
江赎站在门口,书包带勒得指节发白。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黑板——那里本该写着“今日值日生”,现在却贴着一张 A4 纸:
【集体沉默日】
不说话,不问,不听,不传。
——班主任 何进
落款后面,还有一行小字:
“给伤口一个结痂的机会。”
江赎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了三秒,然后垂下眼,像怕惊动什么似的,慢慢走向最后一排。
盛望已经来了。他趴在桌上,耳机塞在左耳,右耳空着,像在等待谁喊他的名字。见江赎走近,他下意识伸手,却在半空停住,最后只把桌肚里那瓶云南白药往旁边推了推。
江赎坐下,两人之间没有一句早安。
前排,宋思锐的背绷得笔直,单词表翻到一半,却迟迟没有读出声音。齐嘉豪的座位空着——听说昨晚被家长连夜领回家,等待校纪处分。
何进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沓空白的答题卡。他把卡片放在讲台,没有敲桌子,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让大家“把书收起来”。他只是站在讲台中央,目光扫过每一张脸,然后慢慢举起右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全班 46 个人,46 双眼睛,同时看向讲台。
“今天,我们不上课。”何进的声音比平时低两个度,“我们练习沉默。”
“沉默不是逃避,是保护。”
“保护被误伤的人,也保护误伤别人的人。”
他说完,拉开黑板左侧的小音箱,按下播放键。一段长达 120 秒的空白音频开始流淌——没有旋律,没有节拍,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像极远的地方有人在呼吸。
一分钟的空白里,江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
他想起昨晚贴吧视频下架后,手机仍不断跳出的私信:
【穷鬼怎么不去死?】
【小偷还有脸上学?】
【712 分怎么来的心里没数?】
那些字句像钉子,一根根钉进视网膜。他关掉手机,拔掉耳机,却还是听见它们在黑暗里回响。
现在,全班 46 个人的呼吸声混在一起,像一条宽阔的河,把他托在水面上。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沉默也可以震耳欲聋。
两分钟音频结束,何进关掉音箱。
“接下来,写。”
他举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今天的唯一任务:
【写一封信】
写给被流言击中的人,
写给传播流言的自己,
写给沉默的旁观者。
信不署名,交上来后由班主任封存,毕业那天再还给大家。
教室里响起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像初春第一场雨落在瓦片。
江赎捏着笔,手指微微发抖。他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脑子里却浮现出很多碎片:
——贴吧视频里被圈红的“712”;
——器材室门口那张 20 块的旧书钱;
——医务室白帘后,盛望握住他手腕的温度;
——母亲录音里那句“雨总会停”。
笔尖在纸上洇出一小团墨,他写了第一句话:
【致被钉在耻辱柱上的自己:】
写到第二行,他停住了。
盛望的信只写了三行:
【我昨天在操场对你发火,其实是因为我害怕。
害怕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你疼。
对不起,也谢谢你。】
他把信纸折成小小的方块,推到江赎桌沿。
江赎没打开,却伸手碰了碰纸角,像确认它真实存在。
齐嘉豪的位置一直空着。
直到第三节下课,门被推开一条缝。
齐嘉豪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
他没有进来,只是朝讲台方向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声音沙哑:
“对不起。”
三个字,像石子砸进湖面。
全班 46 个人,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他。
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午休铃响,何进把收上来的信塞进牛皮纸袋,封口。
他站在讲台,最后一次举起右手,做了一个“解散”的手势。
学生们默默起身,排队去食堂。
没人说话,连脚步声都比平时轻。
江赎落在最后。
走出教室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黑板。
那张写着“集体沉默日”的纸已经被揭下,只剩下一小片胶带残迹,像一道结痂的伤口。
盛望在门口等他。
两人并肩下楼,阳光穿过楼梯间的窗格子,落在他们脚背,像一排小小的栅栏。
走到拐角,盛望突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袋。
那里,鼓出一个小小的方块——江赎的信。
江赎低头,也拍了拍自己的右胸口袋——盛望的信。
他们谁也没说话。
却在同一个瞬间,听见彼此心里那道锁,“咔哒”一声,轻轻开了。
傍晚,校园广播里放了一首纯音乐,《River Flows in You》。
没有一句歌词,却让整栋教学楼安静得只能听见风。
江赎坐在最后一排,把 MP3 的耳机塞进左耳。
母亲的录音 23.wav 已经播完,他却没有按下一首。
他把耳机摘下来,轻轻放在桌上。
今天,他不需要再听“雨总会停”。
因为教室里 46 个人的沉默,已经替他撑起了一把无声的伞。
伞外,流言还在风里打转。
伞内,伤口正在悄悄结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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