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十点二十,附中教学楼准时拉闸。
可高二 A 班的灯管又亮了起来——应急灯惨白的光铺在走廊,像给黑夜贴了一层膜。
暴雨砸在屋顶,瓦片发出细碎的震颤;风从破窗灌进来,卷起讲台上的卷子,哗啦啦,像一群急于起飞的鸟。
江赎抱着一摞空白答题卡站在门口,袖口湿了大半。
今晚,他要补做白天缺考的理综卷——因为脚踝扭伤,他被特批延时,但必须赶在周六早八点前交卷。
监考老师本来是何进,可年级临时开会,只能把钥匙留给他:
“教室归你一个人,监控开着,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钥匙在江赎掌心沉甸甸的,像一块压舱石。
灯管嗡嗡作响,江赎把卷子摊在靠窗第一排——那是盛望的座位。
桌面刻着浅浅的“SW”字母,旁边还有一道用小刀划的闪电,是盛望上课走神时的杰作。
江赎用指腹蹭了蹭那道闪电,心里莫名安定。
雨声太大,他戴上耳机,却忘了开音乐,于是雨点敲击屋瓦的节奏直接灌进耳膜,像无数细小的鼓槌。
第一张是物理选择,题干刚看完,应急灯突然闪了两下。
黑暗里,江赎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与雨声重叠,像双重鼓点。
灯光再次亮起时,他眨眨眼,把脑海里乱窜的念头压回胸腔,继续写——
“设小球在粗糙斜面上受拉力 F……”
笔尖划过纸面,留下细碎的沙沙声,像雪落在枯叶上。
写到第 17 题,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江赎抬头,看见盛望扶着门框,右手拎着一把滴水的黑伞,左手提着塑料袋——里面是两罐热咖啡和一袋还冒热气的板栗。
“怕你饿死。”盛望小声说,声音被雨幕隔开,显得格外柔软。
江赎愣了一下,才想起校规:补考期间禁止外援。
可盛望已经把门关好,伞靠在墙角,咖啡放在他右手边,拉环“啪”地打开,热气混着雨味扑面而来。
“我不说话,就坐这儿。”盛望举了举另一只手里的练习册,“我写英语,你写理综,互不打扰。”
江赎想说谢谢,又怕一开口就泄了劲,只能点头。
盛望把练习册摊在讲台,盘腿坐下,背对江赎,像一座沉默的灯塔。
热咖啡的甜苦在舌尖炸开,江赎的思路突然清晰起来。
第二卷化学大题,他一路顺畅地推完平衡常数,直到最后一问——
“请画出该反应的能量—反应进程示意图。”
他抬笔,却想起母亲化疗时病房里那条单调的心电图——
上升、平台、骤降,再归零。
手一抖,笔尖在纸上戳了个黑点,像一粒突兀的肿瘤。
盛望似乎感应到什么,回头看他。
应急灯的光打在江赎侧脸,汗湿的刘海贴在额角,像一片被雨水打落的树叶。
盛望没出声,只是把板栗推过去,用口型示意:
“吃。”
江赎剥了一颗,板栗肉软糯甘甜,带着雨夜的温度。
他把黑点涂成一个小小的闪电,与桌面刻痕重叠,像给那道闪电补上了颜色。
写到生物遗传大题时,整栋楼突然陷入黑暗。
应急灯闪了两下,彻底熄灭。
雨声瞬间放大,像千军万马踏破屋顶。
江赎的笔停在“伴 X 隐性遗传”六个字上,墨水晕开一小片蓝色。
黑暗中,盛望的声音第一次响起,低而稳:
“别怕,我在。”
紧接着是打火机“啪”的一声——
盛望随身带的防风火机亮起一簇橘黄火苗,照出他半张脸,轮廓被雨夜磨得锋利。
他把火机立在粉笔槽里,当临时烛台,火光跳动,在两人之间投下一小片温暖的光晕。
江赎借着火光,写完最后一步概率计算。
盛望用嘴型数秒:180、181、182……
第三分钟,电流“嗡”地恢复,灯管重新亮起,火光被白光吞没。
江赎抬头,发现盛望正看着他,眼底映着两盏小小的灯。
最后一道实验设计写完,江赎的右手中指已经磨出茧,手腕酸胀。
他抬头看表:02:17。
雨小了,屋檐滴水声变得清脆,像有人在数时间。
盛望合上练习册,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啦”。
江赎把答题卡按顺序排好,用草稿纸压平,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摸出一张便签——
是白天何进给他的补考须知,背面空白。
他写下一行字,递到盛望面前:
【今晚的咖啡和闪电,我都付利息。】
落款是一笔简笔画:一只蓝色鲸鱼。
盛望接过,笑了一下,把便签折成方块,塞进胸前口袋。
他没说话,只是把剩下的板栗全倒进江赎掌心,像倒进一场无声的约定。
两人一起关灯,锁门。
走廊尽头,保安的手电晃过来,照出两道并肩的影子。
雨停了,空气里满是泥土和栀子花的味道。
江赎把钥匙还给保安,道了声“辛苦”。
转身下楼时,盛望突然伸手,把他卫衣的帽子扣到他头上:
“夜里凉,别又咳。”
江赎愣了半秒,低声嗯了一句。
楼梯间感应灯一层层亮起,又一层层熄灭,像在为这场夜雨补卷画上最后的句号。
周六清晨,何进在办公桌上看到那份理综卷——
卷面整洁,字迹瘦削,最后一页空白处,有一行铅笔小字:
“第 21 题的能量图,我画了一道闪电。
如果闪电也有质量,请让它替我跑赢黑夜。”
何进盯着那行字良久,忽然笑了。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过雨后的云,照在卷子上,像给闪电镀了一层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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