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雨后的校园像被重新擦过的玻璃,连空气都带着冷冽的甜味。
早读铃响过两遍,高二 A 班却没有拉开椅子、没有翻开单词本,只有纸张在风里翻动,像一群白鸟扑棱翅膀。
讲台上放着一摞空白 A4 纸,白得刺眼。
何进站在桌前,手里捏着半截粉笔,指尖被雨水洇得微湿。
“今天不写单词,也不默写。”
他把粉笔轻轻放在纸边,声音低却清晰:
“写检讨书。”
“但不是写给老师,是写给你们自己。”
“写给过去那个——在键盘后面、在人群里面、在沉默里——伤害过别人的自己。”
何进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三行字:
1. 不署名,不留日期。
2. 不套话,不引用名言。
3. 写满一页,写空了,就写第二页。
写完,他转身,目光扫过全班。
“写完的,把纸对折,放进讲台抽屉。
不会有人当众念,也不会打分。
但你们必须面对它。”
江赎低头,把笔帽咬在嘴里,迟迟没落下第一个字。
桌面还留着昨天贴吧截图的灰印,像一块无法擦掉的污渍。
他想起凌晨三点,手机屏幕亮到刺眼的私信——
【穷鬼小偷】
【助学金买答案】
【你怎么还不去死】
他想起母亲录音里那句“雨总会停”,又想起昨晚雨停后,操场上积水映出的自己——
扭曲、破碎、连倒影都在躲闪。
笔尖终于落在纸上:
【我欠自己一个道歉】
写完这七个字,他忽然写不下去了。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太多话堵在喉咙,像一块烧红的炭。
盛望的笔锋重,纸面被划得沙沙响。
他没有写“对不起江赎”,也没写“我不该动手”。
他只写了一段对话:
【——“你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没用,他们只想看热闹。”】
【——“那你为什么不哭?”
——“我怕哭了,他们更高兴。”】
写到这里,他抬头,看向最后一排。
江赎的背微微弓着,像一张拉满的弓,却迟迟不肯松弦。
盛望把笔一转,继续写:
【我欠自己一个勇敢。】
宋思锐写满了一页半的“哈哈哈哈哈”。
写到最后一行,他把“哈”字划掉,重重写下:
【原来嘲笑别人的时候,我自己也在变丑。】
他把纸揉成一团,又展开,抚平了折痕,才放进抽屉。
高天扬的检讨书只有三行:
【我点了赞。
我转了发。
我什么都没做。】
写完,他在纸背画了一只手,掌心向上,却空无一物。
齐嘉豪来了。
他站在门口,右手打着石膏,脸上还有未褪的青紫。
家长昨晚把他送来,让他当面道歉。
他没进门,只是把一张对折的 A4 纸放在讲台,转身要走。
何进没拦,只说了一句:“写完了再出去。”
齐嘉豪僵在门口,最终还是坐下。
他写得很慢,每写一个字,都像在拔指甲。
【我欠江赎一句对不起。】
【我欠自己一次重来。】
写到第二页,他忽然哭了。
眼泪砸在纸上,晕开一片蓝色的墨迹,像一朵丑陋的花。
江添写到了最后。
他的字迹一向工整,今天却有些潦草。
【我什么都没说,却让他们以为我默认。
默认比恶意更锋利。】
写完,他把纸对折,指尖在折痕上压了压,像在给伤口缝最后一针。
何进自己也写了一张。
他没有写“我失职”,也没有写“我管教不严”。
他只写了一句话:
【我欠他们一个不再沉默的老师。】
他把纸放进抽屉,和所有学生的纸放在一起,像把一把散落的骨头重新收拢。
下课铃响,没有人动。
所有人把纸对折,依次上台,放进抽屉。
抽屉被塞得鼓鼓囊囊,像一颗快要爆炸的心脏。
何进关上抽屉,锁好钥匙。
“从今天起,这张纸就是你们的镜子。
镜子不会说话,但它会一直照着你。
照到你毕业,照到你们长大,照到你们有一天也成为别人的镜子。”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
“希望你们下一次照镜子的时候,能对自己说——
‘我长大了,也长好了。’”
放学铃响,学生们陆续离开。
江赎走在最后,盛望在楼梯口等他。
两人并肩下楼,雨后的空气带着栀子花的甜味。
江赎忽然开口:“我写的第一句话是——
‘我欠自己一个道歉。’”
盛望笑了:“我写的是——
‘我欠自己一个勇敢。’”
他们谁也没问对方写了什么,却都知道,那页纸上的空白,已经被填满。
走到校门口,何进站在值班室,手里拎着那只牛皮纸袋。
他朝他们点点头,像在说:
去吧,带着你们的空白,也带着你们的回声。
雨后的路灯亮起,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影子在地面重叠,像一封信,终于寄到了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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