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暴雨在傍晚突然停了。
教学楼走廊的灯一盏盏亮起,像有人在夜色里点起一串迟到的萤火。
江赎抱着一摞刚领的试卷,走得慢——膝盖上的新伤在雨里泡得发白,每迈一步都像踩在钝刀上。
拐过楼梯口,他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急促。
“江赎。”
江添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小石子,准确投进他的耳膜。
江赎回头,看见江添站在两步之外,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面是一件洗得发旧的灰色 T 恤。
走廊顶灯的光落在江添的肩线上,把肩胛骨的轮廓描得锋利。
“老师让我把实验报告带给你。”江添抬手,薄薄的册子递过来。
江赎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擦过江添的掌心——干燥、温热,带着一点运动后残留的脉搏。
那一瞬,江赎像被烫到似的,把册子抱进怀里,低声道谢。
江添没回话,只把外套抖开,披到江赎肩上。
布料带着体温,像突然落下的一小片晴天。
晚自习第二节下课,教学楼突然跳闸。
黑暗像一块湿布罩下来,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江添已经在江赎面前蹲下。
“上来。”
声音低,却笃定。
江赎愣住:“我……自己能走。”
“你膝盖肿得像馒头。”江添侧头,语气平静,“再走下去,明天就得打石膏。”
江赎还在犹豫,江添已经反手扣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拉——
少年瘦削的身体被迫前倾,趴到江添背上。
那背脊比想象中更宽,肩胛骨像两座沉默的山峰,稳稳承住他的重量。
江添站起来时,楼梯间感应灯亮起,白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一个背,一个伏,像两条交叠的河流,逆流而上。
江赎双手无处安放,只能抓住江添肩头的布料。
指尖触到微微凸起的骨线,像摸到一本合上的书脊,封面写着“安全”。
三楼到一楼,共有五十四级台阶。
江添走得不快,每一步都踩实,像怕惊动怀里的人。
江赎的下巴抵在江添肩窝,听见对方的心跳——
咚、咚、咚——
节奏沉稳,却比平时快半拍。
那声音穿过校服、穿过皮肤、穿过骨头,一路撞进江赎的耳膜,像有人在他心里敲一面很小的鼓。
“重吗?”江赎低声问。
江添笑了一下,声音从胸腔里震出来:“比你那摞卷子轻。”
江赎也笑了,笑意却带着鼻音。
他把额头抵在江添肩胛,雨后的夜风从楼梯口灌进来,吹得两人发梢同时扬起。
校医李老师的台灯亮着,门半掩。
江添把江赎放在蓝色塑料椅上,动作轻得像放下一枚易碎的瓷器。
“李老师,他膝盖又裂了。”
江添的声音在窄小的医务室里回荡,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急。
李老师抬头,目光在两人之间绕了一圈,没多问,只低头剪纱布。
碘伏擦过伤口时,江赎“嘶”地吸气。
江添站在旁边,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掌心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
“别怕。”
两个字,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根线,把江赎从疼痛里拉出来。
处理完伤口,李老师让江赎留观。
江添却蹲下,再次把背朝向江赎:“门禁还有十分钟,我背你回宿舍。”
江赎摇头:“真的不用——”
江添侧头看他,目光安静却执拗:“你想让盛望再背一次?”
江赎噎住,乖乖趴上去。
这一次,他双手环住江添的脖子,指尖碰到对方锁骨上细小的汗珠。
夜风更凉了,江添的背却像一块恒温的金属,把冷意挡在外面。
路灯一盏盏亮起,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影子在地面重叠,像一封被雨水浸湿却未拆开的信。
宿舍门禁前五分钟,江添把江赎放在台阶上。
他蹲下来,替江赎把裤脚卷好,动作慢而仔细,像在整理一件即将展出的展品。
“明天别逞强。”江添说。
江赎点头,却又摇头:“我想跑完八百米,最后一次。”
江添没劝他,只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像安抚一只淋湿的猫。
“好。”
“但终点线等我。”
江赎愣住,抬头看他。
江添的眼睛在路灯下像两枚被水打磨过的玻璃,清澈而坚定。
“我等你一起冲线。”
江添转身,背影在夜色里渐渐远去。
江赎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肩头的余温。
他突然意识到——
那背脊不仅背过他下楼,也背着他走过流言蜚语,背着他穿过暴雨,背着他走向某个尚未命名的明天。
雨后的风带着栀子花香,吹过两人之间。
江赎把外套裹紧,低声说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
“江添,谢谢你把山借给我。”
远处,江添的脚步声消失在转角。
而那句“我等你一起冲线”,像一颗小小的火种,落在江赎心里,烧得整夜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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