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晨五点，南京的天空像被撕破的灰色幕布，雨脚斜斜地扫过校园。
江赎站在宿舍阳台，手机贴在耳边，听筒里传来李阿姨急促的喘息：
“小赎，你爸夜里突然抽搐，医生说是颅内感染，要立刻转 ICU。
你……你得回来签字，还要补交三天押金，一共八千四。”
八千四——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砸得江赎耳膜嗡嗡作响。
他攥着手机，指节发白，喉咙却干涩得挤不出声音。
阳台门被风刮得哐当作响，雨点溅在他手背上，冰凉刺骨。
六点半，江赎出现在何进办公室门口。
头发湿漉漉，校服外套滴着水，像一株被风雨打折的芦苇。
他把一张折得四方的请假条放在桌上，白纸黑字，只写了五行：
尊敬的老师：
因父亲病重，需回家照顾，特请事假三天（5 月 28 日—5 月 30 日）。
本人承诺返校后补齐所有课程与作业。
请假人：江赎
电话：1735651760
末尾的日期被雨水晕开，墨迹像泪痕。
何进拿起请假条，目光落在“父亲病重”四个字上，沉默了三秒。
他拉开抽屉，取出钢笔，在空白处添了一句：
“准假。注意安全，费用若有困难，及时联系老师。”
然后把请假条递回江赎手里，声音低却稳：
“去吧，把这条命先顾好，再来顾分数。”
早读铃响，高二 A 班却无人朗读。
江赎背着空书包走进教室，所有人抬头。
盛望站起来，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哐”。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把一只深蓝色帆布钱包塞进江赎书包侧袋：
“里头有 2600，我攒的竞赛奖金，先拿去用。”
江赎想拒绝，盛望按住他的手，掌心滚烫：“等你奖学金到账再还。”
江添从后排走来，递过一张折好的银行卡：“密码 712712，上限五千，应急。”
赵曦把一张便签贴在他手腕上，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
“市医院神经外科刘主任，提我名字，床位优先。”
高天扬把一袋热板栗塞到他怀里：“路上吃，别低血糖。”
江赎低头，鼻尖猛地酸涩，喉咙像塞进一块炭。
他把请假条举起来，朝全班鞠了一躬，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三天后见。”
大巴驶出城区，雨幕被甩在身后，天色逐渐放亮。
江赎坐在靠窗位置，膝盖上摊着那张请假条，墨迹已干，却仍有淡淡的潮味。
他打开手机备忘录，写下：
5 月 28 日父亲转 ICU 押金 8400
已筹：盛望 2600 江添 5000 赵曦床位高天扬板栗
缺口：800
他盯着“800”看了很久，像看一个无法跨越的裂缝。
下午两点，市第三人民医院。
ICU 大门外，李阿姨红着眼眶迎上来：“医生在等你。”
江赎在知情同意书上签下名字，笔尖发抖，字迹却工整。
医生语速很快：“颅内感染，需做侧脑室引流，三天内观察是否转普通病房。”
江赎点头，声音轻却稳：“做。”
他掏出那张请假条，在背面空白处继续写：
——已签字，手术风险已知。
——费用缺口 800，正在想办法。
然后把纸条折成小块，塞进父亲病号服口袋，像塞进去一颗小小的定心丸。
夜里十点，探视时间结束。
江赎坐在走廊长椅上，头顶的灯光冷白，照得他脸色近乎透明。
他把请假条摊在膝盖上，用圆珠笔在背面继续写：
5 月 28 日 22:30 手术结束，父亲暂无生命危险。
感谢名单：盛望、江添、赵曦、高天扬、何进。
写到这里，笔芯突然断墨。
江赎抬头，看见护士推着药车经过，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像钝刀划过骨头。
第一天江赎在 ICU 外坐了整整 18 个小时，
喝了两杯速溶咖啡，吃了三个高天扬给的板栗，
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了 47 行字，
每一行都是费用、药品、时间。
第二天父亲短暂清醒，
隔着呼吸面罩，用眼神示意江赎靠近。
江赎把耳朵贴过去，听见父亲沙哑的气音：
“别……借钱太多。”
他把请假条举到父亲眼前，指了指背面密密麻麻的“感谢名单”，
声音哽咽却坚定：“不是借，是朋友们给的。”
第三天上午九点，父亲转出 ICU。
医生通知：感染控制，再观察一周即可出院。
押金结算，医保报销后，个人承担 7300。
江赎把那张请假条最后一行补全：
——费用已结清，剩余 2700 存父亲康复基金。
第四天清晨，江赎站在医院门口，
阳光穿过梧桐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给何进发微信：
“老师，父亲已脱险，今日返校。请假条背面写满，可否留作纪念？”
何进回了一个字：
“可。”
早读铃响，江赎推门而入。
他把那张被汗水、泪水、药水渍浸透的请假条，
轻轻贴在教室后墙“心愿栏”的最中间。
纸上的字迹有的晕开，有的被指尖磨花，
却像一张被风雨揉皱却依旧坚韧的帆。
盛望第一个走过来，把一张新的请假条空白模板塞进他手里：
“留着，下次别写这么满。”
江赎笑了，眼底有光。
那张旧请假条在心愿栏里贴了整整一个学期，
直到毕业那天才被江赎取下，
连同母亲的一朵干雏菊、盛望的号码布、江添的银行卡，
一起放进一个牛皮纸袋。
纸袋外，他用黑色马克笔写了一行字：
“三日很短，救命很长。
谢谢所有把裂缝变成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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