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晚,第三节自习。
高二 A 班的教室像被一只巨大的玻璃罩扣住,只有头顶六根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
江赎坐在最后一排,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膝盖上摊着一张未写完的理综卷。
草稿纸被他用铅笔划得密密麻麻,最后一行停在“光合作用暗反应”的“应”字,笔尖却再也落不下去。
他感觉胸口里有一把钝锉,在一下一下地磨他的气管。
19:47。
教室里只剩翻页的声音。
江赎忽然低头,用左手捂住嘴,指缝间漏出一声极轻的闷咳。
掌心摊开,一抹鲜红。
像晚自习前偷偷画在手背上的红色墨水,却比墨水更浓稠,更热。
他愣了半秒,迅速把掌心贴在裤子侧边,布料立刻洇出暗色。
同桌宋思锐正背英语作文,没注意到他的异常。
江赎把卷子合上,装作找橡皮,悄悄把血迹在桌下抹平。
19:52。
咳嗽再次涌上来,这一次更急,像有人从胸腔里扯出一根线。
江赎来不及捂嘴,血丝直接溅在草稿纸上,
“光合作用”四个字瞬间被染成一朵小小的红花。
他慌忙用袖子去擦,袖子立刻吸饱红色,像一面失败的旗帜。
前排的女生回头借修正带,目光掠过那抹红,愣住:
“江赎,你……”
声音不大,却像石子投进水面。
盛望猛地回头,视线精准地锁住江赎苍白的脸。
盛望站起来时,椅子倒地发出巨响。
他两步跨到最后一排,一把扶住江赎肩膀,声音低却急:
“能走吗?”
江赎点头,又摇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我没事”,
却在下一刻吐出第三口血,鲜红落在理综卷上,像雪地里炸开的信号弹。
教室里瞬间炸锅,笔尖停顿,书页合拢,所有目光聚成一束。
江添推开人群,声音冷静得像冰:“让开,别围。”
他弯腰,一手穿过江赎膝弯,一手托背,直接将人抱起。
瘦削的少年在他怀里轻得吓人,像一片被雨水浸透的纸。
校医李老师的台灯在雨夜里亮得刺眼。
碘伏、纱布、听诊器一字排开。
江赎坐在诊疗床,嘴角还沾着血,像误涂了口红的孩童。
李老师用压舌板压住他舌头,手电筒的光照进喉咙深处,
“声带充血,支气管黏膜大面积破损,可能是剧烈咳嗽加旧伤。”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得去市医院拍片,排除肺部出血。”
江添站在一旁,背脊绷直,像一把拉满的弓。
盛望攥着江赎的校服外套,指节发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20:15。
ICU 病房外,江赎父亲还在昏迷。
李阿姨赶来,手里攥着住院押金单。
江赎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残余的血迹,接过笔,在“患者家属”一栏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的手抖得厉害,最后一横拖出一道长长的尾巴,像一条不肯收口的伤口。
电话那头,盛望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别怕,我到了。”
二十分钟后,盛望和江添同时出现,一人手里拎着CT预约单,一人提着热豆浆。
江赎抬头,看见他们头发上的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像两条透明的泪痕。
CT 室的门关上,红灯亮起。
盛望靠墙站着,手里那杯豆浆已经凉了,他却没喝。
江添坐在长椅,膝盖上摊着江赎的请假条,空白处被他用钢笔补了一行:
“晚自习咳血,留院观察,三天。”
字迹冷峻,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CT 室门开,医生摘下口罩:“左下肺支气管扩张伴小动脉破裂,需静养,避免剧烈运动。”
一句话,像判决书,也像赦免书。
凌晨一点,输液瓶滴答作响。
江赎躺在病床上,脸色比床单还白,嘴角却勉强扬起一点弧度:“吓坏你们了吧?”
盛望坐在床边,把吸管插进豆浆杯,递到他嘴边:“先补糖,再补胆。”
江添把外套盖在他输液的手臂上,声音低:“以后不舒服,第一时间说。”
江赎点头,又摇头:“说了,怕你们担心。”
江添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掌心滚烫:“我们更怕你不说。”
三天后,江赎出院。
返校那天,早读铃响前,他把一张新的请假条交给何进:
“老师,我回来了,以后晚自习咳血这种事,不会再发生。”
何进拍拍他的肩,声音温和却有力:“身体第一,分数第二。”
江赎回到座位,抽屉里摆着盛望买的川贝枇杷膏、江添整理的错题本、赵曦送的柠檬糖。
他把它们一一码好,像码好自己重新拼起的生活。
晚自习再次响起翻页声。
江赎低头写题,偶尔咳嗽,却再也没有血。
他把那天沾血的理综卷折好,放进文件夹最后一页,
在卷角写下一行小字:
“2023.5.30 咳血 余生第一课——
好好呼吸,好好活着。”
灯管依旧嗡鸣,雨声已远。
江赎抬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小小的肺,
旁边写下一句话:
“它破了,又补上了,所以更懂得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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