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十点,市精神卫生中心三楼走廊。
医生把一张浅绿色《住院建议书》推到江赎面前,
A4 纸,黑体小四,密密麻麻。
最末一行加粗:
“患者目前存在急性木僵伴重度抑郁发作,建议立即住院治疗。”
江赎坐在候诊椅上,双手放在膝盖,指背苍白。
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抬头看向医生,
目光像一潭被冻住的湖水,平静,却没有任何波澜。
“我可以拒绝吗?”
声音轻,却足够让诊室里三个人同时听见。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你有权利拒绝,但必须在《拒绝住院知情同意书》上签字。
一旦签字,所有风险由本人及监护人承担。”
“监护人”一栏,江赎填了父亲的名字。
可父亲此刻在 ICU,插着呼吸机,连签字都靠护士代笔。
医生沉默三秒,改口:
“那需要班主任和两位成年见证人。”
江赎点头,掏出手机,发出去两条微信:
一条给何进,一条给盛望。
十分钟,两人同时赶到。
何进手里攥着学校公章,盛望拎着一个文件袋,
袋子里是全班 46 人的联名信——
“我们愿意承担监护责任,请允许江赎在熟悉的环境里康复。”
医生把《拒绝住院知情同意书》摊在桌面,
空白处留给江赎填写理由。
江赎拿起黑色签字笔,笔尖悬停良久,
最终写下一行行瘦削的字:
1. 父亲在 ICU,需要我每日探视。
2. 母亲骨灰盒在家,需要我定期擦拭。
3. 奖学金发放在即,需要我本人签字。
4. 我害怕白墙、铁门、24 小时监控。
5. 我更害怕,一旦进去,就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写完,他把笔帽扣上,
像扣住一段即将失控的绳索。
医生逐条宣读风险:
“木僵可能再次发作,伴随自残或冲动行为;
抑郁症状可能加重,出现不可预测的自杀风险;
院外缺乏 24 小时监护,急救时间可能延迟……”
每读一条,诊室里就安静一分。
读到最后一句,盛望的喉结滚了滚,
却还是伸手按住江赎的肩,声音低却稳:
“我们会轮班守着他,寸步不离。”
何进把公章盖在见证人一栏,
红印油在纸上晕开,像一枚小小的伤口。
江赎在“拒绝人签名”处写下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横拖得极长,像一条不肯收口的裂缝。
然后是何进、盛望、江添——
三个人的名字并排,像三根并排竖起的桥桩。
医生拿出红色印泥,
江赎的拇指按下去,指纹清晰,
却微微发抖,像一片即将坠落的树叶。
医生递过一份《院外管理协议》:
1. 每 48 小时到院复诊一次;
2. 每日监测血压、心率、情绪量表;
3. 出现木僵或自杀意念,立即返院;
4. 学校提供单人宿舍,夜间有人陪床;
5. 家长(或指定监护人)保持 24 小时电话畅通。
江赎一条条读过去,
在“指定监护人”后面写下:
盛望、江添、何进(轮班)。
字迹工整,像把未来钉死在纸上。
学校公章盖在最后一页,
红印油浸透纸背,像一朵来不及开的花。
医生把协议折好,放进牛皮纸袋,
袋口贴着白色标签:
“高危拒住院,院外随访。”
江赎接过纸袋,
指尖碰到标签的胶面,
凉意顺着指腹一路爬进心脏。
签完字,医生叮嘱最后一句:
“一旦出现任何异常,立刻拨 120。”
江赎点头,声音轻却坚定:
“我会对自己的命负责。”
走出诊室,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夕阳,
橘红光晕落在他的侧脸,
像给一张苍白的纸镀上一层金边。
校门口,盛望把书包背在前面,
拉链拉开,露出里面鼓鼓的药品袋:
氟西汀、劳拉西泮、维生素 B、温度计、血压计、速效救心丸。
他拍拍书包,笑得像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移动药房。”
江添把一张折叠床塞进后备箱:
“晚自习后,我睡你宿舍门口。”
何进把公章收回公文包,
声音低却有力:“学校永远是你的后盾。”
夜幕降临,江赎坐在宿舍床上,
把《拒绝住院知情同意书》贴在床头,
旁边是那盒贴有太阳月亮星星的透明药盒。
他抬头,看见天花板上自己用荧光笔画的鲸鱼,
鲸鱼的眼睛在黑暗里微微发光。
他伸手,碰了碰鲸鱼的眼睛,
轻声说了一句:
“我不住院,但我也不会倒。
我要带着这些裂缝,
走完剩下的路。”
第二天清晨,江赎在药盒里写下第一行字:
“第 1 天,活着,且清醒。”
他把拒绝书折成小小方块,
塞进鲸鱼布偶的肚子里,
像把恐惧折成一只纸船,
放进记忆的河流里,
让它慢慢漂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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