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点,市立医院旧住院部的灯在雨里发黄。
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指尖在叩门,又急又乱。
江赎坐在陪护椅里,背贴着墙,膝盖上摊着一本合不上的英语练习册。
病房只有两盏床头灯,一盏照着父亲——
呼吸机“嘶——呼——”地起伏,
另一盏照着他自己——
影子折在地板上,瘦得几乎要断。
父亲今天第三次被下病危,
气管切开后的伤口还渗着血,
像一条不肯愈合的小溪。
江赎把练习册合上,指尖压住封面,
却压不住胸腔里那股越来越重的钝痛。
门被轻轻推开,盛望浑身湿透地钻进来。
雨伞滴水,在地板上积出一小滩黑色。
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桶壁贴着便签:
“红糖姜茶,不辣,喝完睡觉。”
他把桶放在床头柜,蹲下来看江赎:
“脸色比床单还白,你想吓谁?”
江赎扯了扯嘴角,声音像被水泡过:
“我怕一闭眼,就错过他醒。”
盛望把掌心覆在他后颈,温度滚烫:
“那就闭眼,我帮你守着。”
十一点,江添提着折叠床进来。
他把床支在病房门口,
像给自己画了一条警戒线。
“今晚我陪床,明早你回学校。”
江赎摇头,刚想说话,
江添已经把折叠床横过来,
挡住门缝灌进来的冷风。
“别争,”江添把声音压得很低,
“你倒下,他连签字的人都没有。”
江赎垂眼,指尖在床单上画圈,
圈圈里写着“活下去”。
凌晨一点,心率监测器突然尖叫。
红灯闪成一片,
护士冲进来,医生紧随其后。
江赎被挤到墙角,
眼前全是晃动的白大褂和冷光。
盛望从背后捂住他的耳朵,
声音贴着耳廓:“别看,听我说话。”
江赎僵着身子,听见自己的心跳
和呼吸机一起失控地狂奔。
五分钟后,警报解除,
医生摘下口罩:“暂时稳住。”
江赎腿一软,滑坐在地,
像一条被抽掉骨头的蛇。
护士走后,盛望把保温桶打开,
姜茶的热气在冷白灯里升起一缕雾。
他舀一勺,吹了吹,递到江赎嘴边:
“喝一点,别让血再凉。”
江赎抿了一口,甜味在舌尖炸开,
顺着喉咙一路暖到胃里。
他忽然想起母亲最后一次给他煮姜茶,
也是这样的雨夜,
也是这样的甜味。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
砸在杯沿,溅起细小的涟漪。
盛望没说话,只是把杯子再往前递了递,
像递一段可以抓住的浮木。
两点,江添把折叠床搬到床边,
塞给江赎一张纸条:
“ICU 账单已结清,
奖学金到账,别担心钱。
你负责好好呼吸,
我负责好好挣钱。”
纸条背面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鲸鱼,
旁边写着:
“等叔叔出院,我们去吃牛肉面,加两份牛肉。”
江赎把纸条折成小小方块,
塞进病号服口袋,
像塞进一颗定心丸。
三点二十,血压骤降。
医生再次冲进来,
这一次连院长都惊动了。
江赎被拦在门外,
透过玻璃看见父亲胸口被按压,
像一艘在风暴里颠簸的小船。
盛望从背后抱住他,
手臂勒得发紧,声音低哑:
“别怕,我在。”
江添把额头抵在门框,
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像要把门框捏碎。
十分钟后,绿灯亮起,
医生疲惫地比出“OK”手势。
江赎整个人脱力般滑坐在地,
眼泪混着雨水,
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五点,雨停了。
东边的天空泛起淡青色,
像一块被水洗过的布。
父亲的呼吸机终于调成平稳的“呼——吸——”。
江赎趴在床沿,
额头贴着父亲的手背,
像贴着一块温暖的石头。
盛望坐在折叠床边缘,
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手却还紧紧握着江赎的手腕。
江添靠在门边,
闭眼假寐,
睫毛在晨光里投下细小的阴影。
病房外,护士轻声换班,
脚步声像雨后的第一阵风,
温柔却坚定。
七点,主治医生查房,
声音低却清晰:
“暂时脱离危险,
再观察三天,可以转普通病房。”
江赎抬头,
眼底布满血丝,
却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
他转头,看向盛望和江添,
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谢谢你们,
把黑夜熬成了早晨。”
盛望揉了揉眼睛,
笑得比晨光还亮:
“别谢,
我们只是在守夜,
等你醒来一起回家。”
雨夜病房的灯,
在清晨六点四十五分熄灭。
窗外的梧桐滴着水,
像在为这场漫长的守夜鼓掌。
江赎把那张画着鲸鱼的纸条贴在床头,
像贴上一段可以回头的路。
他轻声说:
“爸,你看,
雨停了,
光来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