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四十二分,市立医院 ICU 的自动门“嘶啦”一声滑开。
走廊白炽灯亮得刺眼,雨点砸在玻璃顶棚,像无数细小的钉子。
江添从电梯口一路跑过来,鞋面溅满泥水,额前的碎发湿漉漉贴在眉骨。
值班护士刚想拦,他抬手亮出学生证,声音低却急:“江赎的家属。”
护士点头放行,眼底带着怜悯——
病床上的人刚被推出来,身上插满管子,呼吸机“嘶——呼——”地起伏,
像一条被搁浅在岸边的鱼。
那是江赎父亲第三次病危,
医生下了口头病危通知书:
“颅内压再次升高,随时可能……你们家属做好准备。”
江添站在床尾,双手垂在身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没有哭,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监护仪上的绿色数字,
仿佛只要盯得够紧,就能把那条下坠的曲线钉在原地。
凌晨一点零五分,警报骤响。
监护仪的绿线陡然拉直,红灯疯狂闪烁。
医生护士蜂拥而入,
“肾上腺素!快!”
“心肺复苏准备!”
江添被挤到墙角,背脊贴着冰凉的墙壁,
像被钉进一块无法融化的冰。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机一起失控地狂奔,
却怎么也冲不破喉咙里那层厚厚的膜。
两分钟后,绿线重新起伏,
红灯熄灭,病房短暂归于平静。
医生摘下口罩,声音疲惫:“暂时稳住了,但……”
后面的话江添没听清,
他只看见医生嘴唇开合,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他忽然转身,快步走出 ICU,
脚步踉跄,像踩在棉花上。
ICU 外的消防通道没有灯,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幽幽地亮。
江添靠在墙上,一点点滑坐在地上。
他仰起头,后脑勺抵着冰冷的墙面,
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像被撕裂的呜咽。
眼泪来得毫无预兆,滚烫地滚过太阳穴,
砸在水泥地上,碎成无数细小的光点。
他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
指缝间全是湿咸的水,像决堤的河。
那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哭,
也是第一次承认——
原来“冷静”只是外壳,
里面装着滚烫的岩浆。
消防通道的门被推开,
盛望满身雨水闯进来,手里提着两杯热豆浆。
他看见江添坐在黑暗里,肩膀一抖一抖,
像被雨打得湿透的鸟。
盛望没说话,只是把豆浆放在地上,
然后蹲下来,轻轻握住江添的手腕。
江添的眼泪滴在盛望虎口,烫得惊人。
盛望用拇指抹去那滴水,声音低哑:
“别怕,我在。”
江添没有抬头,只是把额头抵在盛望肩上,
哭声闷在胸腔里,像受伤的兽。
盛望一下一下拍他的背,
像安抚一个迷路的孩子。
哭泣持续了五分钟,
江添的肩膀逐渐停止颤抖。
他抬起头,眼睛红肿,声音沙哑:
“我怕……怕他真的醒不过来。”
盛望把热豆浆塞进他手里:
“那就更要把力气留着,等他睁眼。”
江添握着杯子,指尖发抖,
豆浆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升腾,
像一条细小的、不肯熄灭的火。
凌晨两点二十,医生允许家属短暂探视。
江添走进 ICU,脚步放得很轻,
像怕惊动病床上那具脆弱的身体。
他站在床尾,双手撑在栏杆上,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呼吸机有规律地起伏,
父亲的胸口微弱地跟着上下。
江添俯身,把额头贴在父亲的手背,
声音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叔叔,您得撑住……
江赎还在外面等您回家。”
一滴眼泪落在老人布满针孔的手背上,
像滚烫的铅,瞬间凝固。
凌晨四点,雨停了。
东方的天空泛起淡青色,
像一块被水洗过的布。
医生再次出来,摘下口罩,
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
“生命体征暂时稳定,
再观察 48 小时,可以转普通病房。”
江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像是把一整夜的恐惧都吐了出去。
他走出 ICU,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第一缕晨光,
照在他红肿的眼睛上,
也照在盛望疲惫却坚定的脸上。
清晨六点,江赎被允许进入病房探视。
他抱着那只蓝色鲸鱼布偶,
像抱着一段可以回头的路。
江添把布偶放在床头,
鲸鱼的眼睛在晨光里微微发亮。
江赎握住父亲的手,
声音轻却清晰:
“爸,你看,
江添哥哭了,
他怕你丢下我们。”
江添站在床尾,
听见这句话,
眼眶再次发热,
却用力眨了眨眼,
把眼泪逼回去。
后来,江添在日记里写:
“原来眼泪不是软弱,
是岩浆,
是洪水,
是穿过黑夜的光。
那一夜,我学会了哭,
也学会了不让自己倒下。”
雨后的阳光照进病房,
落在江添的脸上,
也落在那只蓝色鲸鱼布偶的背上。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鲸鱼的眼睛,
像碰了碰自己刚刚被泪水洗过的灵魂。
那一刻,他明白——
眼泪不是终点,
而是把恐惧烧成灰,
再用灰去种新的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