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暴雨过后的校园像一块被水泡皱的抹布。
梧桐叶落了一地,鞋底踩上去发出“嚓嚓”的碎声。
江赎照例最早到班,把窗推开一条缝,潮湿的风裹着土腥味灌进来,冲淡了隔夜粉笔与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他把书包塞进桌肚,指尖碰到一个塑料袋——鼓胀、冰凉,像某种蛰伏的活物。
塑料袋被透明胶缠了三圈,胶面粘着几根头发和碎纸屑。
江赎低头,看见袋子里塞满了浸湿的果皮、用过的口罩、嚼过的口香糖,以及一瓶开了盖的红墨水。
墨水把塑料袋内壁染成暗红色,顺着封口缓慢滴落,“嗒、嗒、嗒”,在地板上汇成细小的一滩,像一条正在形成的小伤口。
江赎没有尖叫,也没有后退。
他蹲下身,把袋子整个提出来,重量比想象中沉——显然是有人提前踩好点,趁着周日教室无人,把垃圾塞进他的私人领地。
红墨水在袋底晃动,像一罐稀释的血。
他抬头环顾四周,教室空旷,天花板的风扇叶片悠悠转着,影子投在地面,像一把迟钝的锯。
他把袋子放在脚边,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旧试卷垫在地板上,防止墨水继续扩散。
动作很轻,仿佛怕惊动睡着的野兽。
第一拨进教室的是值日生宋思锐。
他抱着拖把,嘴里哼着《孤勇者》,一脚踩进门口那滩红色,差点滑倒。
“我靠——”
拖把杆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宋思锐低头,看见江赎正用抹布一点点吸起地上的红墨水。
抹布原本是白色,很快变成暗红,像被暴力拧开的玫瑰。
“谁干的?”宋思锐声音发紧。
江赎没抬头:“不知道。”
“这他妈也太恶心了。”
宋思锐蹲下来,想帮忙,却又无从下手。
江赎把脏抹布折成四折,包住袋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自己来。”
人越来越多,议论声像涨潮。
齐嘉豪踩着铃声进门,目光精准地落在江赎脚边的红色抹布上,嘴角勾起一点:“哟,行为艺术?”
没人敢笑,但也没人敢反驳。
高天扬把书包往桌上一摔,声音炸雷:“监控呢?调监控!”
何进很快赶来,脸色比走廊的阴天还沉。
他蹲下身,用一次性筷子拨开塑料袋,红墨水的刺鼻味立刻蹿出来。
“故意破坏班级卫生,情节恶劣。”
他抬头,目光扫过所有人,“谁干的,现在承认,记一次警告;等我查出来,记大过。”
教室安静得能听见墨水继续滴落的声音。
齐嘉豪双手插兜,脚尖一下一下点着地板,像在数拍子。
没有人站出来。
盛望是踩着第二节上课铃进来的。
他刚打完球,额前的碎发还滴着水,一推门就看见江赎蹲在垃圾桶旁,校服袖口沾了斑驳的红色。
他连书包都没放,直接走过去,一把攥住江赎的手腕:“别碰了,跟我去医务室。”
江赎摇头:“不用,没溅到身上。”
盛望却看见他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新鲜的划痕——红墨水渗进去,像一条细小的血线。
“去洗。”
盛望的声音低而硬,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江赎被他拉起来的时候,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啦”声,像是关节在抗议。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留下满室窃窃私语。
医务室的水池前,盛望把江赎的手按在冷水下冲。
水流冲淡了红墨水,却冲不掉皮肤上残留的刺痛。
江赎盯着旋转的水涡,忽然说:“我小时候,我妈也用过红墨水。”
盛望没接话,只是换了另一只手继续冲。
江赎继续说:“她教我写字,写‘人’字。她说,一撇一捺要站稳,不然就会倒。”
盛望关掉水龙头,抽了两张无菌纱布给他擦干:“你现在站稳了。”
江赎笑了一下,笑意却像被水泡过的纸,轻轻一碰就破。
“站不稳也得站,”他说,“不然就会被当成垃圾扫走。”
回到教室,何进已经让保洁阿姨清理完现场。
地板被拖得发亮,却仍有一块淡淡的红色印子,像一块顽固的胎记。
江赎的座位上多了一张新椅子——旧椅子被红墨水浸透,无法清洗。
椅背贴着一张便利贴:
“垃圾可以清理,恶意不行。——A班班委”
落款是盛望、江添、高天扬、宋思锐的签名。
江赎把书包放下,指尖碰到抽屉里的东西——
一个黑色帆布袋,里面整整齐齐放着:
一瓶未开封的红墨水、一包一次性手套、一张新的抹布,以及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条。
纸条上是江添的字迹:
“下次恶作剧,记得挑对人。”
江赎把纸条折好,塞进胸前的口袋,和母亲的录音、盛望的转账截图放在一起。
他抬头,看见齐嘉豪坐在第一排,背挺得笔直,像一把出鞘的剑。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相接,齐嘉豪勾了勾嘴角,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江赎读得懂——
“游戏继续。”
午休,江赎没去食堂。
他坐在最后一排,把 MP3 充上电,耳机塞进左耳,音量调到最低。
母亲的录音在嘈杂的教室里几乎听不见,但他知道她在说:
“小赎,别怕,雨总会停。”
窗外的雨果然停了,阳光从云层里漏下一缕,恰好落在那块红色印子上。
光斑晃动,像一块正在愈合的疤。
江赎伸手,指尖在光斑上停留一秒,然后收回。
他打开练习册,继续写昨晚没写完的题。
笔尖划过草稿纸,留下一条笔直的线,像一道决绝的分割线——
左边是垃圾,右边是他必须抵达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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