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棃将这种异样的感觉连同先前怨气的疑惑一同压下，他状似随意的摸了一下交匪，“知道了，我们丹师大人也不是那么冷冰冰的嘛。”
琯珩收回手，没有回应花棃的调侃，他不知道现在这样是对还是错，他也不清楚自己这样的关心是否会让花棃想起前尘，只是就这样做了。琯珩清楚，一旦前面再出现那样的怨气载体，花棃一定会再次冲在第一个，这个家伙，从前还是木偶的时候，就有非常清醒的木偶认知，于是花棃格外的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现在，一场洗尘让花棃忘了前世的记忆，可那些几乎是刻在他灵魂里的习惯，依旧存在。琯珩想起流水城那柄立在他面前的交匪，方才福民村被花棃扔出去的卷轴，都是花棃在察觉到危险后，下意识将他护在身后，完全没有想过花棃自己，怎么办。
琯珩突然有些烦闷，他打定主意不去影响花棃，他承认，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他不敢去想花棃如果想起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但他更不敢也不愿让花棃再次独自涉险。
而且，他看着花棃已经往前走的身影，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去靠近他，去触碰他。琯珩的眸子终于在几经变换之后，稳在了属于丹师的平静淡然，他抬步跟上去，不管未来怎么样，现在，他平静的看着花棃，他就在他的视线之内，既然是他渴求已久又不能贪恋的接触，那就借着公事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花棃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靠近，视角内看到琯珩已然在他身边，偏头望去“你方才怎么了？同我生气了？不过一句玩笑罢了。”
琯珩脚步微滞“未曾”，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进去吧。”
花棃没有计较琯珩的一本正经，他不依不饶的走到琯珩前面“你一个炼丹的，走那么靠前做什么，若是里面再爆开一团怨气，你怎么办？”
花棃说着，已经在琯珩之前先一步踏进那破旧的茅草屋，屋子不大，屋外的光亮从大门透进来，屋内的景象就一清二楚。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坐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凳子上，低垂着头，两只手搭在腿上，花棃往前走了一步，干枯的茅草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琯珩在他身后，眉头皱起，花棃明显也警惕起来，他不再靠近跟琯珩一前一后的站在一起，“老人家？”花棃试探性的呼唤，面前的老人轻轻动了一下，然后忽的抬起了头。
“！”即使有些心理准备，花棃也被老头突然的动作骇得后退一步，脊背撞上琯珩及时伸出来的手臂，花棃还没来得及把惊愕说出口，就看见老人的嘴角慢慢的裂开，嘶哑的声音如同磨过糙石“代主人，问各位神君，安。”
随后老人倏然站起身，双臂似被偶线提起，规矩的行了一个荒诞的礼，老人站直，空洞的双目似有实质一般的落在两人身上“代主人问，各位神君，礼物可喜欢否？”
花棃的鸡皮疙瘩顺着他的胳膊密密麻麻的满上后颈，“这是，什么东西？！”琯珩不动声色的收回接住花棃的手“下品木偶。没有自我意识，只会传话。”
花棃从前只听过木偶这东西，但却是第一次这样见到一只木偶“那流水城那些……”琯珩摇头打断“不是，那些人不是木偶。”
老人低低的笑起来，沙哑的声音配上不怀好意的笑，生生让花棃刚刚消下去的不适再次从脚底漫上来“戏台已经搭好，我家主人，期待各位神君的精彩演出。”
说完这句话，垂暮的老者就在他们面前似是失去控制一般，“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接着老人的身体一寸寸化成飞灰，消散。
花棃呆了片刻，“就……就没了？”他转身，还带着错愕的脸看着琯珩“他在挑衅我，对吧？”
琯珩无奈的叹了口气，似乎是要说一下眼前人炸开的毛“不是，只是平等的挑衅所有人。”
有区别吗？没有吧？
奈何再多的不满现在只能压下，花棃狠狠地咬牙转身，从地上拾起那老头消散后出现的一幅卷轴，他已经猜到这会是什么了，另一份“礼物”。他打开卷轴，跟之前的不同，这次上面不再是一副人像，而是一副地图，似乎生怕拿到画卷的人是蠢货，鲜红的圆圈在旁边写着“答案在此”
花棃眉心狠狠一跳，一只略带凉意的手从他手里接过卷轴，“好了，下个目的地也知道了。”另一只手抚平花棃的眉心，“走吧，先和方将军汇合。”
花棃闭了闭眸子，他人为的忽略了琯珩奇怪的态度，同之前的困惑一起，压在心底，很难否认的是，琯珩这样的接触，很大程度上会缓解他的情绪，就像在茶馆那样。
琯珩的手已经离去，他安静的看着花棃，直到花棃应了一声，然后迈步向外走去，才翩然跟上，只是脚步顿了片刻，又恢复冷静自持的样子，安静的跟在花棃身后。
——
仙界，方应许上仙界就立刻向天帝禀报下界的重重，包括有人故意引导，提供线索之类。天帝眸色始终沉沉，直到方应许说完，他才抬起那双浅金色的眸子，“如果真如你所说，背后之人，不可小觑。但，现在重重皆为猜测，如若对方是好意带来线索又该何如？”
方应许一僵“无论如何，既然花棃神君在那怪物的千面中见过那些画像上的脸，那么重新探查百年前至今的类似案卷，是我们现在的重要线索。”
天帝沉默片刻，忽的笑了一下“说得对，这是我们目前的重要线索，百年间的卷宗你自取调用，看看有何不妥之处，不过既然花棃他们去了土匪的寨子，说不定也会有线索。”
方应许点头“自然，若是有了消息，定会第一时间禀告天帝？。”
天帝浅金色的眸子漫上些许笑意“不必，若是有线索，我放权给你们去查，莫要错过良机才是。”
方应许刚刚走出大殿，就听到花棃的传讯，他神色一凛，快步走向案卷存放处，一道女子的身影正匐在案边，灵光不停的挥洒，感受到方应许靠近，她才略微惊讶的抬头“方将军怎么来了？”方应许看着女子身边堆积如山的案卷，几经踌躇，终是开口“麻烦你帮我调一下百年间所有的大规模死亡且未核实所有人去向的案卷。”
女子僵住了，她在确认自己没听错后，勉强扯出一个礼貌的笑，颇为咬牙切齿“好的，方将军，您，稍，等。”
女子闭上眸子，凭借灵光的标记在百年前庞大的案卷群体中找那些符合要求的案卷，本以为是大海捞针，结果确实唾手可得。
女子僵硬的面容逐渐露出不解，当她把这样的案卷摆出来，方应许也僵在了原地。太多了，几乎每五本卷宗就能出一本这样的惨案，数量小的十余人，数量大的上万人。原因诸多，小到仇人上门，大到家国之战。这些被他们当做平常事的略过的案卷，现在都摆在他们眼前，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征，这里面所有的怨气，都有下落不明的存在。
密密麻麻的寒意刺痛了方应许的脊背，这样大的漏洞到底是什么时候存在的，为什么始终没人发现。只是一桩，大家都说没事，两桩，例外，那三桩，四桩……桩桩如此，还能是例外吗？
方应许拿了年份最近一本，翻了起来，没有，在翻了五本之后，他终于看到了，他方才在村子里看到的那些画像，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是灰暗的，意味着这个人的怨气下落不明。
女子略带不确定的开口“这只是……五十年，还有……五十年，将军还看吗？”
方应许几乎是惨淡的摇头，不必看了，事情有异已是板上钉钉，他无法记住每一个下落不明的脸，即使全部看完，也不过是给既定的事实一个铁证罢了。
——
花棃刚踏入茶馆，就看到方应许一脸灰败的坐在墙角的位置，手里的茶大概早就凉透了，可显然，方应许的思绪并不在这，他和琯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出了些许困惑。
花棃向小二要了一壶桂花茶，琯珩的眸子一顿，似有什么在叫嚣的冲出来，又被他死死压回去，花棃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了？不喜欢桂花茶？”琯珩顿了一下“不，很喜欢。”
花棃收回疑惑的眸子，在桌子里侧坐下“方将军，怎么魂不守舍的？可是查到什么了？”
方应许这才抬起头，眸子里的沉重吓了花棃一跳，方应许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声音嘶哑，像是久未说话的人“查到了，虽然没有证据表明此事究竟幕后之人推到我们眼前还是他人好意提供信息，但这件事，一定有问题。”
花棃拿起茶壶，熟练的给几人倒了茶水，“怎么说？”方应许冰冷的手指似乎渐渐被温热的茶水捂热，“我查了百年间的案卷，几乎每五本就有一本有异”方应许的指尖蜷了一下，“画像里的人，我也找到了，都是灰暗的”方应许说到这，抬眸看着花棃“而且，他们不是福民村的人，但他们的使用的躯体，我找守城卫确认了，是福民村的人。”
花棃喝茶的手一顿，咽下嘴里清甜的茶，方应许带来的消息不能证实他们的任何一个推测，但流水城的怨气，福民村的惨案，以及土匪窝的木偶，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那位“主子”要看的戏，恐怕已经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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