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着头睡了太久,闹钟响了几回江樾愣是一个也没听见,等到醒来的时候窗户透过的光都能把他的腿烤化了,他这才费劲地扑腾几下被子,把下半身都缩回被窝里。
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他伸手往床头柜胡乱摸索,摸到杯子咽了几口水,顿觉呼吸困难。
自己脑袋晕晕困困的,可能是感冒了,但江樾还记得要找相机的事,看了眼手表的时间,他忍着难受起来洗漱换衣服,慢吞吞地下楼。
戴头巾的中年女人坐在前台营业,见他下来颤巍巍的,捂得特别厚,向他招了招手。
她用很蹩脚的普通话问他是不是没休息好,顺便从柜台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包递给他。
“是阿纳尔让我拿给你的。他说你很着急赶回去,怕你自己再去找,所以叫我看见你就立刻跟你说。”
江樾一只鼻子堵得水泄不通,呼吸起来氧气输送到大脑要慢半拍,他看着那个放在前台桌上的相机包,反应了一会才明白是什么东西。
眼睛一下子睁大,有出乎意料的惊喜,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他其实起晚的时候就没抱什么希望了。
不说有没有别的游客捡到,就算是他自己去,整个莫尔格勒河景区那么大,昨晚都不记得到底去过什么位置,想找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他今早拿过来的吗?”
中年女人摇摇头:“半夜的时候就放这了,他说怕他白天值班来得晚,就先拿过来。”她看了看江樾的脸色不是很好,又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药店离得很远,但如果是要一些平时基础的常备药,这里就有。”
还说让他再休息一下再回去。
江樾惊讶过后,就是一股无名的暖烫汇入四肢。
他压根没想过阿纳尔会帮他照相机找了一个晚上,夜晚的草原又冷又黑,江樾根本无法想象阿纳尔是怎样在那样的条件下找到的。
和前台老板要了几粒感冒药后回到房间里,他抱着保温杯坐在床头上想了很久。
按道理来说,他只能算是个仓促相识的游客,即便两人在短时间内很快熟识,但总而言之远远达不到太深的交情。他也没打算和往来遇见的陌生人产生多么复杂的纠葛。
他对阿纳尔最深的印象停留在刚到这里的那天。
是个热心肠的蒙古少年,看起来很年轻,应该和他弟弟是差不多大的年纪。还能眼尖的察言观色,长得和小羊羔似的,一点也不腼腆。
更重要的是长得很漂亮,他第一眼就记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做梦的缘故,江樾现在一想起阿纳尔的脸,竟然有种奇怪的情愫,浑身不太对劲,耳朵莫名开始发红。
江樾不禁想,他对每一个来这的游客都这么热情吗?
假如有别的人也和他骑马,和他熟悉甚至产生更近的关系,他是不是也会做到种地步,或者更多。
甩了甩拿杯太久泛酸的手臂,江樾重新躺好把自己裹成个粽子,照这样的身体状况,他回程根本不方便。
刚吃的几颗感冒药里面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催眠成分,江樾眼皮昏沉沉的睁不开。他怕在路上行驶不安全,准备休息一下再计划回去的事。
直到下午,肚子饿得在床上咕咕作响,江樾才拖着疲惫的身躯下了楼。这个时间点,阿纳尔依旧不在店里。
“阿纳尔今天没有过来吗?”江樾巡视一圈前台问。
“他请假了,估计明后天才能上班。”
江樾说不清有种失望,哦了一声,又问:“那他说为什么请假了吗?”
据江樾和他几次接触下来,能得知阿纳尔绝对是个精神充足,体力旺盛的人,何况还惦记着买马赚钱,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应该生怕一天24小时不够用的。
江樾本能觉得这件事和自己有关。
“好像生病了,在家里休息呢。”中年女人说,“哦对了,你有没有好一点,如果还是难受的话就晚点返程吧,晚上好像还要下雨,开车回去不好走。”
江樾点点头,他本想着等阿纳尔下午来的时候和他说声谢谢,请对方吃个饭再走的,没成想有变故,而且这个变故好像还是因为他导致的。
江樾叹了口气,应该是昨晚帮他找相机时候受凉了。
临走欠了这么个大人情。
假如就这么走了,江樾有点过意不去。
江樾舌尖抵了下后槽牙,站在那儿纠结了半天,最后做出个决定。
“阿纳尔家住哪儿?”
和江樾想象的不一样,他以为阿纳尔是住在蒙古包里,结果是离民宿有点远的镇子上,他开车过去要差不多半个小时。
整条马路贯穿镇子的南北,街边粉转白瓦的房屋鳞次栉比,走到巷子里的时候还能看见活蹦乱跳的猫狗。
阿纳尔的家住在一个靠河边的房子里,邻居不多,但外面都是用栅栏围成的菜圃花圃,看着很有生活气息。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江樾一进门首先看见的是坐在竹椅上的老人,看起来年纪很大,头发花白,戴了一条绿色头巾,在桌子上剥豆角。
“请问这是阿纳尔的家吗?”
老人手上的动作停了,转过头来看着他,然后眼睛眯笑起来,伸出一只苍老的手招了两下。
江樾看出来,她的腿脚应该是不好挪动,手支撑着桌子准备直起身的时候,腿颤巍巍地摇了两下,最后歉意地又坐了回去。
“你是阿纳尔的朋友吧,快进来。”
江樾回手把门关上,走到她面前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走近了才看清楚,老人坐得不是竹椅,而是轮椅,上面搭了条绿色的毯子,盖住膝盖的位置。
“不好意思,没办法起身迎接你,我是阿纳尔的奶奶,你来找他的吧?”她脸上满是歉疚地笑了笑,握住江樾的手,“阿纳尔有点发烧,早上才躺下,你在这里等一等,晚上留在这里吃饭吧。”
江樾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结果到最后看着被握住的手,想说的话就又吞下去了,只干巴巴回了句。
“……谢谢奶奶。”
阿纳尔奶奶很亲切,忙着招待他想进屋给他洗点水果,江樾忙制止了,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剩下时间就是帮她择豆角,听她拉家常。
没说多大会儿,可能是听到了院里的声音,阿纳尔醒来掀开门帘,看见江樾坐在那里。
下午的太阳还是有点刺眼的,阿纳尔没有穿蒙古袍,上半身只着了一件白色的短打背心,下身一条蓝色长裤,散漫地倚在门边,笑着看他。
江樾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阿纳尔,愣了两秒,余光划过一眼匆忙地低下头,若无其事地继续把豆角掰成两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你好点了吗?”
阿纳尔眼睛眯起来,看了他一圈才轻声回道:“嗯…还是有点头晕,全身上下都酸得很。”
一听就是很严重,江樾愧疚感再次作祟,忍了两秒最终抬起头,看着阿纳尔倚在门上的动作,好像真是不太舒服,接着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走到阿纳尔跟前。
犹豫了会儿,伸出一只手臂绕过他的肩膀去搀扶他。
阿纳尔的重量大半落在他的胳膊上,他没抱过别人,只能学着昨天晚上阿纳尔抱他下马时候的动作,几乎把他整个人完全搂在怀里,托起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
阿纳尔看着他不熟练的动作唇角上扬,被握着的一只手腕隐隐发热,顺势毫不客气地勾住他的脖子。
江樾猛地一顿,眼睛眨了眨,故作冷静地往前迈步。
大约是阿纳尔的体温太高,俩人紧贴着温度瞬间传到他胸口那块皮肤,竟然开始发烫。
阿纳尔坐到椅子上,阿纳尔的奶奶剥完豆角,推着轮椅进屋去准备晚饭。
俩人独自面对面,江樾原本想说的话有点卡壳。
阿纳尔笑着看他,似乎察觉出他的拘谨,先出声说:“我还以为你今天已经回去了。”
江樾习惯了整天和别人讨价还价,因此可以在对方打感情牌提出条件的时候利落地拒绝回杀。
但这种情况还是他第一次经历,他一肚子杀伐果断的决策显然不适用。
静默了一会儿,他有点变扭地开口说了句:“谢谢。”
“哦~”阿纳尔双手握在一起,伸展手臂垫在后脑勺,懒散应了声。
狭长的凤眼挑高了点斜睨着他,淬了点笑意。
江樾在他的目光下招架不住,拇指无意摩挲了下膝盖上的布料,鼓起勇气和他对视:“本来就是我自己骑马不小心,你其实没必要为了这件事去跑一趟,现在连累你生病,我很过意不去,但也要谢谢你。”
“然后呢?”
江樾顿住,想了一下,从兜里翻出钱包打开,为了表示自己的感谢是真实的,准备抽出一沓现金。
阿纳尔嘴里溢出来一声轻微的嗤笑,枕着的手臂移到前面撑在膝盖上,掌心覆盖在了江樾按住钱包的那只手上。
“你们外地人很喜欢用钱解决问题吗?”阿纳尔稍微低下了腰,脸凑得离江樾近了点,“江先生,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挟恩图报。”
手背上的温度让人难以忽视,江樾感知到那只手心的干燥,和白天天晴时的太阳差不多。
他看着那双眼睛呆滞了一瞬,被按住的手却难以抽开,那声“江先生”更是让他卡在那一动不动。
他想,这样拿钱解决问题好像确实对阿纳尔不太适合,他没有钱货两讫的意思,但实在想不出其他可以感谢的方式。
“你是因为我留下的吗?”阿纳尔的手骤然撤回,突如其来问了这么一句,“如果只是为了表示感谢,有很多种方式,没有游客会跑这么远专门过来找。”
阿纳尔指尖在腿上敲了敲,抿开嘴角对他询问:“你好像很不习惯接受别人对你的善意,总是在对方和你拉进距离的时候借口疏离,是不想产生关系吗?”他盯着江樾,似乎不接受这种答案,“你觉得我对你做的事是一种负担吗?”
江樾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和的男孩逼问起人来竟是这样的不容敷衍,他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非得亲自来这一趟,但想来应该是愧疚更多一些。
“抱歉,我只是觉得对你不太公平。”
阿纳尔往后退了退,拉开两人的距离:“我没想让你还什么,这是我自愿的,你不用想太复杂。”
“今天夜里有雨,路况不是很好,你如果着急返程,最好明天再出发。”
江樾淡淡点了头,抬头问阿纳尔:“你明天…有时间吗?”
阿纳尔饶有意味地问:“有啊,怎么,想请我吃饭?”
“对,想请你吃饭。”江樾坦白,忽然觉得是自己考虑得太多,阿纳尔的性格反而比他要直率磊落。
“好啊。”
阿纳尔声音轻巧:“那你要不要留下吃个饭再走?”
江樾摆摆手刚想拒绝,结果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他一路过来,连午饭也没吃,这会儿口是心非就连身体也反抗起来。
阿纳尔侧过脸去闷笑,给他台阶下:“好,是我饿了,想你留下来陪我吃个饭,行不行?”
江樾彻底脸红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摸桌上的水杯,小口小口抿着。
“江先生。”
听到江樾耳朵里,他头次对这种称呼感到不适应,开口打断:“别叫我江先生了,加我江樾就好。”
阿纳尔眼睛眨了眨:“哦,江樾。有没有人说过,你这样还挺可爱的?”
江樾咽到一半的水差点喷出来,咳嗽了几下,握拳挡在嘴边。
脑中忽然浮现夜里的那个梦,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他转移话题问了句:“烧退了没?”
阿纳尔眼皮在太阳底下阖了阖,他靠在椅背上,淡青的血管将近透明。
声音也被晒得慵懒:“应该退了吧。”
这个‘应该’就很无所谓,江樾皱了皱眉,心想这人还没好就在大太阳底下晒着,也是心大。
手臂条件反射就伸出去了,搭在阿纳尔的额头上。
掌下的皮肤微烫,不知是就这个温度还是被晒的,像个暖炉似的。
江樾一把握紧阿纳尔的手腕,叫他起来:“进屋里休息去,照这么烤下去人都得烤化了。”
阿纳尔缓慢撑开眼皮,借着他的力道起身,一时间天昏地暗,起得太猛脑供血不足,眼瞅着摇摇晃晃就要往边上栽。
“诶你……”
江樾赶紧收劲儿拉稳他,自己也被扯得踉跄一下,阿纳尔半个身子倒进他怀里。
江樾头皮一麻,呼吸都放轻了,低头闻到阿纳尔身上熟悉的草香味,还有洗衣皂的干爽气息。
阿纳尔没发觉他的变化,兀自站稳片刻,一手搭在江樾胳膊上,一手捏了捏眉心,不像是江樾扶着他,更像是他自己领着江樾往里走。
江樾不怎么熟悉照顾人的流程,就这么眼睁睁被带着一起进了屋。
江樾把他扶到沙发上,问他:“有体温计吗?”
“在我卧室里的床头柜上。”阿纳尔倒了杯水,随意道。
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江樾还是决定去帮他取,便问他:“我…在哪一间,我去帮你拿。”
阿纳尔扭头眼神朝一个地方撇了下,仰头吞咽水的声音咕咚咕咚的。
随着仰头的动作阿纳尔利落的下颌轮廓流畅露出,脖颈的皮肤细腻白净,喉咙滚动间山面的青筋毕现。
江樾瞥了一眼匆匆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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