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时泽是被消毒水的味道呛醒的。
不是诊所里惯有的淡味，是带着浓烈酒精气息的刺激性味道，从门缝钻进来。
他睁开眼，窗外的天已经亮透了，阳光把窗帘照得发白，能看到上面落着的灰尘在光柱里浮动。
后脑勺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昨天的惊险。他摸了摸腰后，那把捡来的枪还在，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房间门被推开时，他几乎是瞬间绷紧了脊背。
乔伊斯走进来，手里拿着个托盘，上面放着纱布和一小瓶药剂。白大褂干净得没有一丝褶皱，浅灰色的眼睛扫过他，没什么情绪。“换药。”
林时泽没动，看着他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乔伊斯没说话，只是拿起纱布，动作示意他趴下。那架势，容不得拒绝。
林时泽抿了抿唇，还是乖乖趴在床上。后背的伤口被揭开纱布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乔伊斯的动作很轻，沾了药剂的棉球擦过皮肤，带着点冰凉的麻意。
“昨天去哪了？”乔伊斯突然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林时泽的后背僵了一下。“就……在附近转了转，找了点活。”
“什么活？”
“帮人……看看铺子的风水，避避煞气。”林时泽随口胡诌，心里却在警惕。乔伊斯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乔伊斯没再追问，只是换纱布的动作顿了顿，像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赚了多少？”
“不多，够付这几天房租的。”林时泽含糊道。他得尽快把那批义体处理掉，拿到钱才有底气。
后背的伤口重新包扎好，乔伊斯收拾着托盘站起身。“今天别出去了。”
林时泽愣住：“为什么？”
“虎爪帮的人在附近晃。”乔伊斯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侧过脸看他，浅灰色的眼睛里没什么波澜，“昨天小中国城的火并，他们丢了东西，正在找人。”
林时泽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们找到这里来了？还是乔伊斯只是随口一提？
“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辜。
乔伊斯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不像。“你说呢？蝰蛇帮的小崽子，昨天恰好出现在那附近，身上还带着伤。”
林时泽没接话。他知道，乔伊斯这话是敲打。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怀疑，他都得更小心。
乔伊斯走了，房门被轻轻带上。林时泽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脑子里乱糟糟的。
不能等了。必须今天就把义体卖掉。
他等到中午，听到乔伊斯去了里间，似乎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内容。林时泽趁机溜出房间，从前门离开了诊所。
他没直接去藏义体的地方，而是先绕到几条街外的公用电话亭，按照游戏记忆里的号码，拨通了老莫的电话。
“谁？”电话那头传来老莫沙哑的声音，背景里有滋滋的电流声。
“有好东西，军用级的。”林时泽压低声音。
“什么路数？”
“虎爪帮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烫手。三点，老地方见。带东西来，别耍花样。”
“知道。”林时泽挂了电话，心里松了口气。
他快步走向藏义体的废弃通风管道，确认东西还在，用黑布裹好塞进背包，然后往老莫的店赶。一路上格外警惕，几次绕路确认没人跟踪，才敢走进那条满是成人用品店的巷子。
老莫的店门虚掩着。林时泽推开门，里面比昨天更暗，角落里的箱子似乎又多了几个。
“来了。”老莫坐在阴影里，独眼在昏暗中闪着光。
林时泽把背包扔过去。“验货。”
老莫打开背包，拿出义体，用手里的小仪器扫了扫，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抬头。“三千。”
“五千。”林时泽没让步。昨天被虎爪帮追了一路，这钱赚得不容易。
“三千五。”老莫敲了敲桌子，“这价够意思了，我得担风险处理掉。”
林时泽盯着他看了几秒，点头：“成交。”
老莫从抽屉里数出一沓欧元递过来。林时泽接过，数了数，塞进怀里，转身就走。
刚走出巷子，他就感觉不对劲。
巷口的两个流浪汉眼神躲闪，不像平时那样盯着路人讨钱。街对面的咖啡厅门口，一个穿黑色外套的男人正假装看手机，目光却时不时往这边瞟。
那外套袖口，隐约露出虎爪帮的龙形纹身。
被盯上了。
林时泽心里一沉，没回头，混进人群里往前走，脚步看似随意，实则在快速盘算路线。
不能回诊所，会把麻烦引过去。
他拐进一条小巷，加快脚步，身后的脚步声果然跟了上来。不止一个人。
林时泽咬了咬牙，往更窄的巷子钻。这里他有印象，游戏里是个死胡同，但尽头有个排水管道，能通到另一条街。
他冲到胡同尽头，果然看到一个半人高的排水口，铁栅栏早就被人掰弯了。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叫骂声。
“抓住他！”
林时泽顾不上脏，趴在地上往排水管道里钻。管道里又黑又臭，全是污泥，他手脚并用地往前爬，身后传来栅栏被踹开的声音。
“他妈的，钻进去了！”
“追！”
管道很窄，只能匍匐前进。林时泽能听到身后的爬动声越来越近，还有污水泥浆溅起的声音。他咬紧牙，拼命往前挪，手肘和膝盖被磨得生疼。
不知道爬了多久，前面终于透出一点光。他心里一喜，加快速度，从另一端的出口爬了出来，正好落在一条堆满垃圾的后巷里。
身后的爬动声也到了出口。林时泽顾不上喘口气，爬起来就跑，跑出后巷，钻进车水马龙的主街。
他混在人群里七拐八绕，确认甩掉了追兵，才找了个公园的长椅坐下，大口喘气。身上沾满了污泥，散发着恶臭，怀里的钱却被紧紧攥着，没湿。
三千五欧元。够他离开沃森区，找个新地方落脚了。
林时泽站起身，往远离虎爪帮地盘的方向走。他得先找个地方清洗一下，换身衣服，再找个旅馆住下。
路过一家服装店时，他进去买了身最便宜的T恤和牛仔裤，在试衣间换了，把脏衣服扔进了店里的垃圾桶。又去公共浴室冲了个澡，才感觉自己像个人样。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时泽找了家不起眼的小旅馆，付了一周的房钱，拿到钥匙时，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他躺在床上，看着陌生的天花板，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离开沃森区，换个身份，靠着游戏记忆接点“预知”的活，应该能活下去。
至于乔伊斯……那个义体医生，虽然冷漠，但好歹没把他赶出去。这次不告而别，就当两清了。
正想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但林时泽看到那串数字时，心脏还是漏跳了一拍。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在哪？”乔伊斯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林时泽没说实话：“在外面，找了个地方住。”
“付房租了？”
“……付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虎爪帮的人去诊所闹了。”
林时泽心里一紧：“你没事吧？”
“没事。”乔伊斯的声音依旧平淡，“我说你早就走了，他们不信，砸了点东西。”
林时泽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虽然知道乔伊斯可能是故意说这话，但毕竟是因为他，诊所才被砸的。“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乔伊斯轻笑了一声，“你欠我的房租和药钱，还没给。”
“我……”林时泽语塞，“我把钱给你转过去。”
“不用。”乔伊斯说，“你回来一趟，当面给。顺便，把你落在房间里的东西拿走。”
林时泽愣住了。回去？现在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虎爪帮的人说不定还在附近盯着。
“我不回去了，东西你们扔了吧。”
“扔了？”乔伊斯的声音里带了点别的意味，像是嘲讽，“那可是你唯一一件没破的外套，里面好像还藏着什么宝贝。”
林时泽的瞳孔猛地一缩。外套？他穿来那天的那件破外套，口袋里藏着一个罗盘！日后要是做生意，他还指望着这罗盘呢。
“你……”
“我帮你收起来了。”乔伊斯打断他，“想拿回去，就自己来取。晚上十点前，我等你。”
电话被挂断了。
林时泽握着手机，指节泛白。乔伊斯是故意的。他知道那件外套对自己重要，或者说，他笃定自己会回去拿。
回去，可能有危险。不回去，罗盘就没了。
那罗盘上的纹理，细节，像极了他爷爷留给他的。尽管他知道来到这个世界不可能带着生前的物品。但还是忍不住想留个念想。
林时泽咬了咬牙。乔伊斯如果真想害他，没必要用这种方式。也许，他只是想让自己回去。
他看了看时间，晚上八点。还有两个小时。
林时泽站起身，走出旅馆。他没直接去诊所，而是绕到附近的武器店，买了把匕首藏在靴子里，又在诊所附近观察了半个小时，确认没有虎爪帮的人徘徊，才推门走了进去。
诊所里没开灯，只有里间透出一点微光。前厅的东西果然被砸了，药瓶碎了一地，手术台的布被扯得乱七八糟。
“来了。”乔伊斯从里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个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太清。
“我的东西。”林时泽开门见山。
乔伊斯走到他面前，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正是那个巴掌大的罗盘，铜制的，边缘有点磨损。
林时泽接过罗盘，紧紧攥在手里，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房租和药钱，我给你。”他从怀里掏出钱，数了两千递过去。
乔伊斯没接，只是看着他，浅灰色的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为什么一定要去拿虎爪帮的东西？”
林时泽抿了抿唇：“需要钱。”
“用命换？”
“在夜之城，哪样不是用命换？”林时泽反问。
乔伊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接过钱，转身扔进了旁边的抽屉。“今晚住这儿吧，外面不安全。”
林时泽愣住了：“你不怕虎爪帮的人再来？”
“他们不敢。”乔伊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笃定，“我已经跟他们‘说’清楚了。”
林时泽没明白他的意思，但也没追问。他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前厅，又看了看乔伊斯平静的脸，突然觉得这个义体医生身上，藏着很多他不知道的事。
“谢谢。”他低声道。
乔伊斯没回应，转身回了里间。
林时泽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把罗盘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里。他靠在门后，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却不像之前那样排斥这里了。
也许，暂时留下来，也不是不行。
至少，乔伊斯目前没表现出恶意，还帮他解了围。
只是，他总觉得，乔伊斯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了。那种探究，不像看一个熟人，更像看一个……有趣的陌生人。
林时泽甩了甩头，把这念头压下去。想太多没用，在夜之城，活过今天，才算有明天。
他躺在床上，手里摩挲着冰凉的罗盘，渐渐闭上了眼睛。
前厅里，乔伊斯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街道，手里把玩着一把手术刀。刀面映出他浅灰色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温度。
电脑屏幕上，是虎爪帮那两个跟踪者的资料，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已处理。
他关掉电脑，转身看向林时泽房间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这个林时泽，越来越有意思了。
贪财，怕死，却又敢铤而走险。嘴里说着玄学，行动却精准得不像碰运气。
到底是什么，让这个以前只会混日子的小混混，变成了现在这样？
乔伊斯拿起手术刀，轻轻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不急。
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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