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这两个字,说起来轻飘飘的,舌尖抵着齿间,轻轻一碰就能吐出来。可真要动手去做,才知道有多难——像要把那些早就扎根在骨血里的藤蔓,硬生生从皮肉里再扯出来,每动一下,都是连筋带肉的疼,疼到呼吸都要先屏住半秒,尤其在疼到发颤的夜里,竟又成了最沉重的念想。
下班时绕路,因缘际会地路过那家日料店,霓虹灯牌在雨雾里晕成一片暖黄,门口的霓虹灯牌在雨雾里晕成一片暖黄,光线软乎乎地漫开。雨丝飘在玻璃上,蒙出一层薄薄的水汽,把里面的人影晕得有些模糊,却偏偏能看清穿西装的男人正在替她倒清酒,壶嘴倾斜的角度刚好,清酒顺着杯壁滑下去,在杯口浮起细密的泡沫。
她坐在对面,手肘撑着桌面,仰头笑的时候,耳坠上的碎钻晃了晃,刚好撞进我的眼里,亮得人眼睛发疼,连雨丝落在脸上,都分不清究竟是雨还是什么别的。
我在马路对面站了很久,伞柄捏得发紧,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淌,滴在鞋尖积成小小的水洼,裤脚被溅起的雨水泡得发沉,贴在脚踝上,凉得人心里发紧。直到脚麻了才低头,发现手里竟还攥着那枚戒指的丝绒盒子,暗红的绒面上沾了点雨,棱角硌得掌心发红,摊开手时,赫然留下四道浅浅的印子。
夜里收拾东西,打开床头柜的抽屉,翻出个收纳盒,里面全是她落在我这儿的小物件:用过的便签纸、半块没吃完的薄荷糖、还有那根浅蓝色的发圈。发圈的橡胶圈已经有些松垮,拉一下就会变形,上面还缠着两根浅棕色的发丝,细细的,在台灯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像藏在时光里的小尾巴。
我把发圈拿在手里,绕着手指转了又转,转得指尖发麻,突然就想起她总爱用这根发圈扎低马尾。她扎头发时会歪着头,左手抓着头发,右手绕发圈,偶尔会因为橡胶圈松了,重复绕两三圈,嘴里还会轻轻嘟囔一句“又松了”。低头写字时,发尾会随着呼吸轻轻扫过脖颈,留下细碎的痒,她总下意识抬手拨一下,动作软乎乎的。
有次在图书馆,她低头做笔记,发尾又扫到脖子,她皱着眉想拨,手里的笔却没放下。我坐在旁边,看着那缕头发晃来晃去,没忍住伸手,指尖轻轻替她把头发别到耳后。
她猛地抬头,眼睛睁得圆圆的,睫毛轻轻扫过我的手背,那触感太轻,宛如一只受惊的蝴蝶振翅飞走,连带着我的呼吸都静止了半拍。她愣了两秒,脸颊慢慢红了,又赶紧低下头,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继续写字,只是字迹比刚才歪了些。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时,我正盯着天花板发呆,月光透过窗帘缝漏进来,在墙上画了道细长的白。伸手摸过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是她新更的朋友圈。
九宫格照片里,她站在那家日料店的樱花装饰前,粉白的花瓣垂在肩头,手里举着只浅青色的酒杯,杯沿还沾着点清酒的痕迹。配文写着“被投喂的快乐”,定位显示的地址,正是我下午在雨里站了很久的那家店。手指往下滑,点赞列表里,那个穿西装的男人头像赫然排在最前面,灰色的头像框里是一只吐舌头的柴犬,和她朋友圈背景图里那只趴在地毯上的狗长得很像。
我盯着屏幕看了三分钟,屏幕的光映在天花板上,晃得人眼睛发酸。
手指下意识点开她的聊天框,输入框里的光标闪了又闪,输入“少喝点酒”,觉得太啰嗦;改成“外面在下雨”,又觉得太突兀;最后只打了句“早点休息”,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又看,指尖在发送键上悬了又悬,还是按下了删除键。
对话框里恢复了空白,连之前的聊天记录都显得遥远。我关掉聊天框,退回到朋友圈界面,照片里的樱花还在亮,她的笑还在晃,可我却突然觉得累,像心里揣着一块湿冷的石头,连呼吸都沉重了许多。
周末整理书架时,那本她借走又还回来的书从最高层滑下来,书脊磕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惊飞了在窗台上栖息的麻雀。
捡起来才发现,扉页里竟还夹着一张浅黄色的便利贴,是她娟秀的字迹,笔尖带着点她惯有的轻颤,写着:“这段话说得真好——‘有些相遇就像流星,划过夜空时再亮,也终究会坠落’。”句子下面被她用蓝笔特意划了一道浅浅的波浪线,墨迹晕开一点,像是当时犹豫了很久才下笔。
便利贴的边角有些卷翘,大概是被她反复摩挲过,连纸质都比别处软些。背面还印着半片咖啡渍,形状歪歪扭扭的,像是一只缺了翅膀的蝴蝶——应是上次在咖啡馆,她不小心洒在笔记本上的那杯拿铁,原来那杯咖啡的痕迹,还留在了这张便利贴上。
指尖抚过那句划了波浪线的话,纸页被按出浅浅的凹痕,连带着心里也像被什么按了一下,泛开细细的疼。突然想起她还书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像被云遮住的月亮,亮一下又暗下去。那时我只顾着失落,竟没读懂她藏在笑容里的歉意。
楼下的流浪猫又来蹭门,爪子在门板上抓出细碎的声响。我放下手里的书,从玄关柜里抓了把猫粮,拉开门时,它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又很快凑上来。我把猫粮撒在门口的脚垫上,看着它低下头狼吞虎咽,咀嚼时耳朵会轻轻动,模样带着点狼狈的可爱。
风从楼道里吹进来,带着点夜里的凉意,我蹲在门边看着它,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这只猫。明明知道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却还是抱着“或许还有机会”的错觉,忍不住贪恋那一点点靠近的错觉。
夜里梦到她穿着婚纱,站在教堂的红毯尽头,象牙白的婚纱裙摆很大层层纱褶垂在地上,像一朵盛开的云,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她的头纱被风吹得轻轻扬起,软乎乎地扫过我的脸颊,带着一股淡淡的柑橘香,是她喜欢的味道。
我努力地想要再上前一步,脚下却像灌了铅,每抬一步都像陷在泥里,怎么也挪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穿西装的男人牵起她的手。他的手指很长,握住她的样子也很稳。她侧过头朝我这边看,嘴角弯起个浅淡的笑,嘴唇轻轻动了动,好像在说“对不起”,声音却轻得像风里的叹息,凉得人心里发颤。
猛地惊醒时,额头上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睡衣后背也湿了一片,贴在身上黏腻得难受。窗外的月光刚好穿过窗帘缝,斜斜地落在床头柜上的丝绒盒上,那枚没送出去的戒指被照得发亮,在地板上投下小小的菱形光斑,像是一块碎掉的镜子。
我走过去打开盒子,铂金戒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内侧刻着的“forever”刺得人眼睛发酸——这两个字,是我当初偷偷让店员刻的,以为能给她又一个惊喜。
我把戒指放回盒子,轻轻合上盖子,月光下的菱形光斑消失了,只剩下满室的安静,和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梦里的柑橘香好像还在鼻尖绕,她的“对不起”也还在耳边飘,可睁开眼,终是只有冷掉的月光和没送出去的戒指。
第二天早上,我把丝绒盒子揣在口袋里,绕了两条街走到一家典当行。玻璃门推开时,风铃叮当作响,老板娘抬眼朝我笑,手里还捏着一块擦银布。
我把盒子递过去,她打开看了眼,指尖捏着戒指边缘,轻轻放在柜台上的电子秤上。
我盯着那小小的显示屏,数字跳了又跳,从2.8到3.1,最后慢慢静止在3.2克。这个重量真得很轻,轻到能轻易揣进口袋里,却又很重,重到装了我大半年的期待。
突然想起第一次约她吃饭,就在巷口的那家小饭馆,那天她扎着低马尾,点了糖醋排骨,说要多吃点才有力气减肥。我递纸巾给她时,她鼓着腮帮子朝我笑,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光,比此刻柜台里的任何珠宝都要亮。
走出典当行,阳光有些刺眼。路过街角那家花店时,看见橱窗里的白玫瑰换了新的一批,花瓣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我站了站,推门走了进去,对老板说:“麻烦给我来一束向日葵。”
老板正在弯腰修剪花枝,银色的剪刀“咔嚓”作响,闻言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要几支?”
“十一支吧。”我说,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小物件,目光落在向日葵金灿灿的花盘上。
老板放下剪刀,转身从花桶里挑出十一支向日葵,又拿过牛皮纸和麻绳,动作熟练地包裹花束,金黄的花盘朝着不同的方向,花瓣舒展得像一个个小小的太阳。
十一支,不多不少,刚好是“热烈的爱与希望”,以前没敢给她的,现在想试着先给给自己。
我看着那些朝着阳光的花盘,心里突然像被什么轻轻熨帖了。也许有些温暖,注定是要仰望的,就像她的世界,就像那场没说出口的喜欢。而我,总不能一直活在阴影里,总该学着朝着光走,总该试着把目光从遗憾里挪开!
明知道有些温暖不属于自己,却还是会忍不住靠近,哪怕只是一点错觉,也想多贪恋一会儿,好像这样,就能让空落的心,稍微填得满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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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转身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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