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山是大燕境内离京城较近的高山,也有不少能人志士断言说,这穹山是天底下最高的山峰,是最接近天上仙人的所在,因此历代帝王皆在穹山进行封禅仪式。
当今圣上便也是沿袭先前惯例,定下在穹山举办仪式。
黎明破晓时分,浩浩荡荡的队伍便踏着晨露出发了。
三公九卿、文武百官皆着朝服,列队其中,禁军侍卫手执长枪,护卫众人,而后宫妃嫔及朝臣家眷便也是跟随着依次出行,一辆辆朱轮华盖驶出那多少人趋之若鹜的京城,马蹄踏声犹如雷电轰鸣,久久不绝于耳。
路上若是途径什么地方州县,百姓和官员皆跪迎帝王亲临,感谢皇恩浩荡。
朝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一路走走停停,这么持续大半月,直到某日后月上柳梢头,才到了穹山不远处。
见着夜色弥漫,又加上不少人平日多是养尊处优地被人伺候,此时个个难受地紧,于是帝王决定便就在此地稍作休整,改日再登山。
……
“明夷,你身体怎么样,可还适应?”蘧司言扶着面色发白的蘧明夷,眉毛蹙起,神色关切地问道。
“许是第一次出远门,有些不太适应,”蘧明夷用着手帕捂了捂心口,紧闭双目,似乎这样可以好受点,有气无力地回道,“你掉队了,还是快去追上吧。”
“我若是走了,你要是突发发病可怎么办!”蘧司言语气含着怒气,但眼中却夹杂着心疼,“身边的丫鬟婆子也不是什么有主意的……”
待蘧司言看见蘧明夷嘴唇张合,似乎要在说些什么的时候,便将一旁大红洋绒毯四面不透风地紧紧盖在蘧明夷身上,嘴里还说着话:“你歹说好说,也是劝不动我的,还不如省省气力,好生歇息吧。”
队伍浩浩荡荡,北安王皇亲国戚,又是朝中重臣,这等炙手可热的人物自是在队伍最前头,陪着当今圣上,其家眷也跟随其后。
可若是按照旧制,女子是不能参与封禅仪式,若非古时出了位女皇帝废除旧制,一路沿袭下来,恐怕如今,即便是太皇太后,也不得参与封禅。
蘧明夷虽说是靖宁郡主,也算皇亲国戚,可京城中人,皇亲国戚也在少数,名门望族也不少,论资排辈,也在只是个孩子,因此离着父母远着呢。
队伍前端。
“我的小猫牛,可千万不要出事啊,”蘧氏夜间在房中歇息时忧心忡忡。
“宛如就放宽心吧,司言那孩子会照顾好明夷,”北安王带着些粗粝墨痕的手将蘧氏柔嫩的手握进怀中,带着安抚意味劝道,”那孩子稳重的性子,我们都是看在眼中的……”
“哎,你说为何陛下不免去了明夷此行?”
“岂敢妄自揣测圣意,宛如当心,隔墙有耳啊。”
……
行宫深处某间密室中。
宫室内房屋雕梁画栋,石柱上镌刻着祥云纹,一只凶猛异常的龙穿梭其间,似乎要达到天宫。
烛火昏黄,地上的影子影影绰绰,隐隐传出几人聚众议事的声音。
为首之人,坐北朝南,黄袍加深,上面绣着张牙舞爪的苍龙,目光犹如千尺深潭莫测,透着帷幕,看着下方讨论着的众人。
而那些在座下的几人,皆身着各色官服,言辞激烈,甚至举止之间有所推搡。
“那北安王心思莫测,功高震主,恐有不臣之心,实乃是大燕之患,必定要借着此次封禅之行将其除掉。”说这话的人身着绿袍,腰间系着银带,正是去年钦点的新科状元陆明言,语气义愤填膺,颇有几分史书上贤臣的影子。
“初生牛犊,老夫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此番贸贸然行动,若是成功还好,可若是出了纰漏,你来担责吗!”身着紫色官服,腰间系着金玉带的张宰相,细小的眼睛眯起来,显得几分奸诈圆滑。
“若是此番不除掉,之后怕是难以找到机会下手…..”另外一位身着绯色衣袍,腰间系着金带的兵部尚书李大人抚着长长的山羊胡子,转头看向不曾发言的不曾发言的兵马司副指挥,意味深长地看过去,”江大人,你怎么看?”
“……北安王战功赫赫,羽翼早已丰满,若是想要夺权,何必又回京常住了,还把家眷也都留在京城中……”身着绿袍银带的江大人是去年的武状元,面上闪过犹豫之色,将在心中的话讲了出来,”我们此番行为,会不会有些卸磨杀驴的意味在里面?”
在朝堂上其他官员看来,此人憨厚老实,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又有几人真的是赤子之心。
他此番说出这般话,在身边几位官员看来,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当时是由北安王举荐上任的缘故,为了不显得自己忘恩负义,才说出这些话。
只是“卸磨杀驴”四字一出,室内静默一瞬,随即其余几人便接连扑通跪地,以头抢地,朝着上座之人的方向直呼:“臣惶恐,望陛下赎罪!”
至于江大人则是被这一情况弄得猝不及防,晃过神后,往帷幕之后望了望,便猛地缩回来,心中止不住恐慌,下意识效仿其余人动作,可始终慢掉一拍。
“…..望陛下恕罪……”到最后,便只剩下江大人一人的声音,有些颤抖,神色慌乱,就在其心中惶恐不安,念着自己的妻儿,心中懊悔万分。
他今日果真就不该来的,早知就称病了,全怪自己贪心。
伏跪在冰冷地面的几人心中惶恐不安,听着帷幕掀开的声音,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随着声音越来越大,心也跳得越来越快,竟在冬日感受到灼热。
上位者的沉默有时也是一种对于下位者的行刑,君臣之间更是如此。
几人不自觉用拇指捻了捻袖口的金线。
江大人似乎感觉到龙涎香由远及近,愈发浓郁的味道笼罩着自己,有些难受,紧接着便感受到一双手将其从地上拉了上来,还伴随着一道带着疏朗笑意的声音。
“哈哈,你们几个啊,朕是那般心胸狭隘的人吗,都起来吧,地上凉,可别把朕的爱卿冻坏了……特别是江大人,朝堂中可是少有你这般人才……”
“陛下过誉了,臣不过是略有些武艺罢了。”江大人谦逊道。
“多谢陛下体谅,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陆明言见着皇帝宽宏大量,便继续开口劝谏,”陛下,北安王一日不除,大燕社稷一日不稳!”
另外两人,都是官场上混迹多年的老狐狸,也连忙跟着劝谏道。
皇帝面色不忍:“可北安王是朕皇弟,与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朕怎可下此毒手,百年之后,愧对列祖列宗,无颜面对先皇啊!”
“可北安王拥兵自重,功高震主,若是起了不轨之心,造成大燕内乱,想必先皇也是不愿见到大燕社稷毁于一旦,”李大人在一旁动之以理,“何况,帝王是天之子,庇佑天下百姓,对于祸患杀伐决断,绝不优柔寡断。”
“可,北安王为大燕的安定立下无数汗马功劳,若是这般做,会不会引起天下人不满…..会不会有些卸磨杀驴的意味在其中?”皇帝面色愁苦,说道“卸磨杀驴”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看了在场的官员一眼。
“陛下,一切要为国家社稷着想,”宰相张大人摩挲着大拇指上的宝石戒指,“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能为江山社稷而死,是他的福气,何况家国大事中,轻子可弃、 重子必救……现如今,鲜少有其余国家威胁我燕国…….”
“朕还是觉着不太妥当,江爱卿,你怎么看?”
江大人闻此,仿佛是被定住了一般,目间有着犹豫纠结之色,良久,在其余人注视下,伏跪在地:“臣请求此番封禅之行除掉北安王……臣愿…..愿身先士卒!”
皇帝闻言,那眼角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哎呀,你们一个二个的……真是让朕拿你们没有办法啊!”
说罢,皇帝往着漆黑的窗外望去,和善关切地对着几人道:“天色不早了,今日到此为止吧,早些回去歇息……”
“陛下,那……北安王的事情怎么办?”张宰相试探询问道。
“你们身为朕的忠臣,为着燕国社稷,自然是知道该怎么做。”皇帝面上带着笑,一个个看过去。
“微臣告退,陛下万安!”几道声音此起彼伏响在夜间。
几道人影在夜色间,依次出来,不久后,再次溶于夜色中。
……
接下来几天,看似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平日在府中,往来有车马轿撵,蘧明夷也还算是适应,身体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但这次穹山之行,丫鬟小厮不得跟随,蘧明夷实在是有心无力,一路上都是蘧司言背上来的。
待宫人清点好人数之后,便就在穹山顶处的行宫暂住下来,斋戒沐浴三天,蘧明夷也便趁着这段时间去找蘧氏了。
“娘亲,明夷好想你……”蘧明夷扑进北定王妃怀里,有些贪恋地嗅着萦绕在鼻尖的木兰花香。
“哎呀,娘亲和你父王也念着你呢……”北定王妃将蘧明夷搂在怀里,还是像小时候那般。
“父王呢?”蘧明夷探出头,望周边看看,却一无所获。
“这几日,陛下说难得与他皇弟有段相处的日子,便常让你父王陪他聊聊心……”北定王妃语气带着点怨念,以及隐隐不安。
随后北定王妃发现蘧明夷只身前来,那孩子却没在,有些担忧:“咦,你哥哥怎么没有跟着你来……”
“他本来是要和我一起来的,只是后面说有什么事情,便就没有跟着我一起来了,”蘧明夷想了想说,“不过他还是很挂念蘧氏和父王的,让我帮忙传达一下他的心意。”
“那想必是什么要紧事吧……他若是回来,你便去问问到底是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
“知道啦,”蘧明夷应声道,转而又狡黠地看着蘧氏,”娘亲对他可真好,怎么就不问问我呢?”
“小猫牛啊,真是爱吃醋,你呀,想必一路都是你蘧明夷哥哥照应的吧,也是他把你背上来得吧……”
“哼……”
……
蘧明夷直到第三日,才在蘧司言的宫室中逮到人。
“这几日,你干甚去了?”蘧明夷揪着蘧司言的宝蓝色衣袍,死死不松手,语气中带着怒意。
“有些要紧事。“蘧司言面色有几分凝重,试图抽出自己的衣袖。
“什么要紧事,需要帮忙吗?“
蘧司言看着蘧明夷那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睛,闭上了眼,心中有些不忍。
“不需要,你放手……”蘧司言一反常态,沉着声音说道。
自打两个人相识以来,蘧明夷还是头一次见蘧司言面色这么难看,一时间心中有些委屈难过,便松了手,低着头,不肯让人看去自己的狼狈。
蘧明夷只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下一瞬便见着眼前出现一张脸。
“方才是我不对,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要紧事,我就不生气。“说罢,蘧明夷便将头扭去一边,时不时在不经意间望这边瞄上几眼。
“是我自己的一些私事……哎,就是前些时日和张家公子发生点龃龉,便想着在这几日找找他,缓和一下矛盾…….”
“是张宰相家的吗?”
蘧司言正想着应对之策,耳边又听见几句带着怒意的话。
“原以为是歹竹出好笋,这么看来那张家公子也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还挺有架子的,凭什么是你找他缓和关系!那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子,那张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不要去,我们家哪里就比他差了!“
蘧司言看了看蘧明夷此时带着怒意的神情,看着窗外的天色,心中有些焦急,连忙哄道:“哎,今日去了,我就往后就不去了,明夷也不要生气了。”
蘧明夷缓下情绪之后,也察觉到是自己过于激动了,于是松了口:“那就行,不过你要早些回来。”
蘧司言点点头,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不只是说不出来还是要说的话太多,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最后看了眼蘧明夷,便离开了此处,消失在蘧明夷眼前。
蘧明夷在拜访母亲以及一些好友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便打算看看蘧司言回来了没有。
结果,她远远瞧见了黑漆漆的宫室。
蘧司言今日睡得这么早吗,还是说没有回来,蘧明夷心中这么暗道,人也愈发靠近了屋子。
敲了敲门,屋内也没有人应声。
蘧明夷便小声呼唤着:“哥哥 ,哥哥……”
良久后无人应声,蘧明夷便往四周瞧了瞧,再朝着里面喊道:“我进来了哟……”
皎洁的月光倾泻一地,清冷寂静,屋内案几处没有人,床帐也未被放下,显然蘧司言并没有回来。
“不是说了要早些回来吗,还君子呢?”蘧明夷不满地嘟囔着。
说罢,心一横,便就端坐在案几旁,她倒要看看几时回来。
最初,蘧明夷心中愤懑不平充盈于胸中,心中想着等会儿自己该摆出什么态度,后面等着等着,便忍不住担忧,不会是出事了吧?
后面又转念一想,必然不会的,蘧司言平日里对人和善,也不会平白无故得罪人,且就算是得罪了人,那人又有几个胆子敢和北安王府叫板,敢在封禅这样的大事里面动手?
一时之间,蘧明夷心中万般思绪划过,为了免得再胡思乱想,便决定在屋子里找找书看看,打发时间。
虽说当初建设行宫的时候,曾放过些书籍,可是都太过正经,过于乏味,另外便是蘧司言所带的书,一本是医药类的书籍,至于另外一本,名字听起来,怎么那么玄乎呢?
《大燕异闻录》。
这本书有些发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蘧明夷一时起了好奇心,就拿着这本书,将一旁的油灯点燃,借着微弱的烛光,静静地翻看起来,一室寂静,偶尔有着翻书声。
书中有一处,甚至还被做过笔记,“洛城冥婚”。
故事开始,二十年前洛城中有一富家公子病故,其家人找了个孤女,为其配了一桩冥婚,好让其在黄泉也有人伺候,可不出几日,一个夜间,正待要将那富家公子与那女子同葬之时,抬棺的力工听见那棺材中传来“砰砰“的撞击声,一时间六神无主,纷纷抛下棺材便四散逃去。
之后那富家公子的家人派了道士前来查看,不料却发现装着富家公子的那副棺材空了,尸声不翼而飞,随后在清理场地的时候,又发现那副装着女子的棺材轻了些,随后将棺材上面的满满的镇魂钉取下,却发现也是空的,里面装着那富家公子鲜血淋漓的头颅,里面的木板上还留着几个暗红的血字”因果报应“。
当时虽说是艳阳天,但那富商极其家人却不知为何不寒而栗,林子里寂静极了,连忙逃回家去了,随后那日前往那富家公子下葬的人,接二连三地死去,如同那日富家公子般,皆是断头流血而死。
蘧明夷读到此时,心中也有些发毛,不明白蘧司言为什么特别圈起了这篇,于是又仔细翻看几遍,也未曾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心中有些挫败。
蜡烛的火光明灭,蘧明夷看去烛台,却发现蜡烛快要燃尽了,起身走到门边,外面已经十分幽静,远远望去,似乎其他人都已经熄灯睡了。
蘧明夷此时也来了困意,可是看着外面黑漆漆的,不免有些害怕。
说来也怪,蘧司言怎么还不曾回来,今日的侍卫也不知都去了哪里,也不怕有什么贵人出事。
实在是挨不住困意,蘧明夷便就半靠在案桌上,披着玄狐金玉兰纹斗篷,将灯吹灭,就此睡下。
后山某处。
幽深的密林中,时不时传来凄厉诡异的林鸮声。
两道身影,一蓝一黑,出现在此处。
“但愿你所言是真的,知晓我师妹为谁所害,若戏弄于我,我定要将你扒皮抽筋、碎尸万断!”那道黑色人影周身散发着青黑色的气,衬得整个人看起来阴森恐怖。
“小的不过一介□□凡体,怎敢欺瞒于道长,只要道长答应我的事都做到,小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身着宝蓝色衣袍的人回道,语气中带着市井之人特有的的贪婪狡猾。
“凡人还真是贪婪,竟妄图修道长生,修仙可不好修,“穿着黑袍的人发出嗤笑,“不过既是答应你了,之后就给你条门路吧,上来,该走了。”
黑袍人又问道:“前尘往事,可需我之后帮你斩断?”
另一道声音有些冷:“不必道长操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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