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寝殿内只余一盏守夜的烛火,在角落安静地跳跃,将昏暗的光晕投在紧闭的床帐上,勾勒出里面模糊交叠的身影。
裴冶睡得很不安稳。
梦境光怪陆离,破碎而压抑。一时是冲天的火光和人群惊恐的哭喊,一时是萧烬沾满血污和戾气的脸庞,那双冰冷的墨眸死死盯着他,斥骂着“废物”;一时又变成那个突如其来的、深入骨髓的吻,唇瓣相贴的触感如此真实,几乎让他窒息……
他在梦魇中挣扎,眉头紧蹙,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带着泣音的呜咽,身体蜷缩着,仿佛在躲避无形的伤害。尾巴也紧紧缠住自己,细微地颤抖着。
就在他几乎要被噩梦吞噬时,一只温热而沉重的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揽过他的腰肢,将他整个人往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里按了按。
那动作有些粗鲁,甚至带着点被打扰睡眠的不耐烦。
然而,那熟悉的、带着淡淡血腥气和金疮药苦涩、却又混合着独属于萧烬的冷冽气息的怀抱,却像一道坚固的屏障,瞬间驱散了梦境中那些可怕的幻影。
裴冶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身体也不再那么僵硬。他无意识地在那温暖的怀抱里蹭了蹭,寻找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鼻尖抵着对方微凉的寝衣布料,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那气息让他感到奇异的安心。
仿佛确认了安全所在,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颤抖也停止了,彻底沉入了无梦的黑甜乡。只有尾巴尖还依赖地搭在萧烬的小腿上,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萧烬在黑暗中睁着眼。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白日的惊险和损失。怒火并未完全平息,只是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变成心底一块沉甸甸的、冰冷的石头。
怀里的身体温热而柔软,带着那股淡淡的、独有的香气,此刻混合着泪水的微咸和金疮药的苦涩,形成一种奇异又矛盾的气息。那细微的、规律的呼吸声拂过他的胸膛,带来轻微的痒意。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裴冶全然放松下来的依赖姿态,那截搭在他腿上的、毛茸茸的尾巴尖,像是最脆弱的信任。
这种全然不设防的依赖,与他记忆中那双盛满了惊恐泪水、却固执地担忧着他的黑眸重叠在一起。
一种极其陌生的、滞闷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比愤怒更复杂,更难以捉摸。
他从未允许任何人如此靠近,更遑论在受伤或情绪极度不佳时。以往,任何试图在他脆弱时靠近的生物,都会被他毫不犹豫地撕碎。
但这个小东西……
他似乎总是在打破惯例。
是因为他太过弱小,弱小到不足以构成任何威胁?还是因为那担忧的眼神过于纯粹,纯粹到让他那冷硬的心防都出现了一丝裂缝?
萧烬说不清。
他只是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怀里那具温软的身体圈得更牢了些。动作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却似乎也掺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圈护。
伤口的钝痛和怀中的温热交织在一起,一种疲惫感终于彻底席卷了他。他闭上眼,将下巴抵在裴冶柔软微凉的银发上,也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
裴冶是在一种温暖而禁锢的怀抱中醒来的。意识尚未完全回笼,他先是下意识地蹭了蹭枕着的“枕头”,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冷冽气息和淡淡的药味,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但很快,昨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冲天的火光、萧烬骇人的怒意、流血的手臂、自己胆大包天的触碰、还有那句嘶哑的“没什么大事”……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男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凸出的喉结。自己整个人几乎都蜷在对方怀里,手臂甚至还搭在对方的腰上!
裴冶的脸瞬间爆红,心跳如擂鼓!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想要缩回手,逃离这个过于亲密的怀抱。
然而,他刚一动弹,揽在他腰上的手臂就骤然收紧,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不悦,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警告:“别动。”
裴冶立刻僵住,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他能感觉到萧烬胸腔的震动和手臂上传来的、不容抗拒的力道。
大人……醒了?
他会不会……又生气了?
裴冶紧张得尾巴都绷直了,小心翼翼地抬眼,想偷瞄萧烬的表情。
却见萧烬只是闭着眼,眉头微蹙,似乎被他的动作打扰了睡眠,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和倦意,但并没有昨夜那骇人的怒色。他甚至没有睁开眼,只是习惯性地用下巴蹭了蹭裴冶的发顶,声音含混地嘟囔了一句:“……再睡会儿。”
那语气,近乎一种亲昵?
裴冶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依旧僵硬着,心里却像是被投进了一块巨石,激起滔天巨浪。
大人……没有推开他?没有因为昨夜的冒犯而发怒?反而……允许他继续待在这个怀抱里?甚至……用那种语气说话?
这比他预想中任何一种情况都更让他不知所措。
他不敢再动,只能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姿势,脸颊紧紧贴着萧烬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声,敲打在他的耳膜上,也敲打在他混乱的心上。
鼻尖充斥着对方的气息,混合着药味,却不再让他感到恐惧,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安全感。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光渐渐亮起,透过床帐缝隙渗入微弱的光线。
裴冶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或许是因为萧烬平稳的呼吸和心跳,或许是因为这怀抱过于温暖,他竟然又生出了一些朦胧的睡意。
就在他眼皮又开始打架时,感觉到萧烬动了一下。
他立刻惊醒,屏住呼吸。
萧烬似乎彻底醒了。他松开了揽着裴冶的手臂,坐起身。动作间牵动了左臂的伤口,让他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
裴冶也连忙跟着坐起来,跪坐在床榻上,低着头,不敢看他,手指紧张地绞着寝衣的衣角,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萧烬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窗外大亮的天色,又瞥了一眼身边吓得像只鹌鹑似的裴冶。目光在他依旧有些红肿的唇瓣和低垂的、露出纤细后颈的脑袋上停留了一瞬。
“更衣。”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简洁,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昨夜那个失控暴怒又流露出短暂脆弱的人只是幻影。
“……是。”裴冶愣了一下,连忙应声,手忙脚乱地爬下床,取来萧烬的常服。
他小心翼翼地替萧烬穿衣,动作比以往更加轻柔,尤其是碰到他左臂时,更是屏息凝神,生怕弄疼了他。
萧烬垂眸,看着裴冶专注而紧张的侧脸,和他那微微颤抖、却努力想要做好的手指,没有说话,只是配合地抬起手臂。
整个过程,两人都沉默着。
直到系好最后一根衣带,裴冶才悄悄松了口气,后退一步,依旧垂着头:“大人,好了。”
萧烬“嗯”了一声,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眉头又蹙了一下,但没说什么。他走到镜前,裴冶连忙拿起梳子,准备替他束发。
就在这时,萧烬的目光落在镜中映出的、裴冶那头柔顺的银发上,忽然开口:“那支簪子呢?”
裴冶梳头的手一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才发现那支白玉狐狸簪因为昨夜慌乱,不知何时掉落了。他脸色一白,慌忙道:“我、我这就去找……”
“罢了。”萧烬却打断了他,语气平淡,“今日不必戴了。”
裴冶的心微微一沉。大人……是不喜欢了吗?还是因为昨夜的事……
却见萧烬从妆匣里随手拿起另一根式样更简单、却同样质地上乘的青玉竹节簪,递给他:“用这个。”
裴冶怔怔地接过那根触手温凉的青玉簪,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人……不是不许他戴,而是……换了一根给他?
他小心翼翼地束好发,插上那根青玉簪。
萧烬对着他看了一眼,似乎还算满意,便转身朝外走去。
走到殿门口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声音不高不低地丢下一句:
“今日无事,不必过来书房。”
说完,便径直离开了。
裴冶独自站在殿内,看着萧烬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
大人让他今日不必过去……是体恤他昨夜受惊?还是……不想看见他?
那句“没什么大事”和刚才更换簪子的举动,又是什么意思?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萧烬了。那个男人就像一本最深奥的书,每当他以为自己读懂了一页,翻过去却发现后面是更加复杂难解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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